斗牛王

1、

“这是你的荣幸!”每次上场前梁宽厚都会说这句话。他先是低头良久,然后猛一扬手,像指挥千军万马剑指敌军的将军一样吼出这句话。全场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每次听见这句话,我都像打了鸡血似的。

今天是全新的场面。场地不是野泥潭,而是甜溪寨侗歌场下面的村小学操场。一群人在草场中央站成四五排,最前面的人手里端着木栅。木栅是用樟木枝横竖交错扎成的,也有用杉木或者楠竹扎成的。横木挡在身前,竖木指向前方,长短不一的竖木顶端包裹了红布,既能防止过度戳伤又能带来颜色刺激。二三十人持握木栅等待冲击。更多的人坐在操场的九级环形台阶上观看。

“牛大强,这是你的荣幸。”梁宽厚指着红晃晃的木栅对我说。话音一落,全场欢呼。

我就是牛大强。不同以往的场面让我有些恍惚。以前我面对的是凹地里的墩子,墩子瞪着眼睛,尥着蹄子远远地嘶吼,然后扬起一路的灰尘,拖着主人松开的缰绳向我猛冲过来。

现在,墩子的皮被做成绳扎着木栅,很结实。

墩子是甜溪寨的牛,我早先不是,现在是。在村里的年轻人一批批走进城市的高楼大厦后,甜溪寨就慢慢荒芜了。甜溪寨和邻近村子一样也有斗牛的传统。牛很金贵,初春时偶尔斗牛点到为止,谁也舍不得让牛有个闪失。现在不一样了,拖拉机、收割机、脱粒机等机械大量使用,用牛耕田的地方越来越少。有些老人舍不得丢下田地,也舍不得放下一辈子的耕作方式,还在养牛,农忙时套牛犁犁地,农闲时牛就是个伴儿。牛已经和村里的年轻人一样,不多了。

新任村主任陶江海看着悠闲吃草的墩子,忽然有了新主意:发展旅游业。梯田虽是风景却不成规模,池塘绿树在多水的南方也并不独特。人们现在缺什么?缺紧张刺激的娱乐啊!甜溪寨有斗牛传统,曾经拥有过最健壮的牛。现在村里也有十几头大水牛,让它们打斗,再宣传宣传,说不定能建成一个特色村庄。陶主任和村民们一聊,大家都赞成。

几场斗牛下来,甜溪寨成了有名的斗牛村,很多网红来打卡。墩子战胜了所有的牛,有了“斗牛大王”之称。墩子是网红们关注的焦点,他们在它跟前跳舞、唱歌、带货。甜溪寨的名声越来越响,远方游客慕名而来,土特产销量大增。有些游客为了看斗牛,掏些钱给村民,吃住在村民家里。村民富了。

我是梁宽厚买来的。梁宽厚原来的牛叫老黑,上了年龄蹄甲软,第一次上场被挑了个四蹄朝天;第二次和墩子捉对,墩子一个猛冲,顶得老黑当场晕死过去。陶江海说:“梁宽厚,老黑是个锤子货嘛,跟你一个样。”

梁宽厚被陶江海的话戳了心。梁宽厚一辈子本本分分种田,有人欺负他,也是开些不疼不痒的玩笑。如今脖子到土了,陶江海却这样说他。梁宽厚对陶江海说:“墩子也有败的一天,你等着。”

梁宽厚当夜一斧头一斧头剁了老黑。几天后,梁宽厚就骑着摩托车背着钱到处找新牛。看到我的时候,他眼睛瞪圆停住脚步,花一万两千元买下了我。

“这是你的荣幸。”梁宽厚牵着我走进草地里,拍着我的肩胛说,“我爹就是斗牛士。我爹养的水牛一次搞两个,左边一角挑倒一头,甩头再挑倒另一头。”梁宽厚拍拍我的头,手指向湖水边,那里有野苜蓿,再远点还有高高的蒿草。我低下头,舌头卷住苜蓿,一撮一撮往嘴里送。

梁宽厚摘下草帽垫在屁股下看着我吃草。

“牛大强,知道我为啥买你不?”

我一点都不知道,我的本职是犁地。

“看你的腿。”

和别的牛没有两样啊。

“你的大腿小腿一样粗。有的牛看着壮,小腿和大腿不成比例,只有蛮劲儿;或者后腿粗前腿细,爆发力强却不能持久。你的腿是四根牛大强。”

我拉犁也很吃力呢,并没有注意到这点。

“你的主人舍不得给你吃饲料。光吃草咋能长肌肉呢?只长膘。”

我感觉自己不胖啊。

“斗牛要先长壮,吃得滚瓜圆,重量上去才能有优势。”

我每顿都吃得饱饱的,现在生活多好呀。

“你肚子还没撑开,苜蓿是给你营养的,蒿草撑胃。”

蒿草确实没有苜蓿好吃,扎喉咙。

“多吃蒿草,草筋骨膨胀把胃慢慢撑开,你就能吃更多东西啦。我还得给你灌些中药。”

我不要。现在这样就挺好,农忙时我帮主人耕地拉耙,农闲时我吃草撒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