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吃面特别快,准确地说,不是吃面,是“喝”面。
他“喝”面就跟要去打仗一样,挽起袖子,端起碗,几口就解决一碗面。面条从来不在嘴里做过多停留,总是急匆匆地经过喉咙,还没来得及跟喉咙打个招呼,就坐着筋斗云到胃里了,真是太着急了,而且声音还超级大,呼噜呼噜的声音还吓哭过我的小侄女。
姥姥吃面特别慢,坐下来,吃口面,嚼一嚼,再夹起一筷子菜配着面吃,然后喝点儿汤,顺手剥瓣蒜—吃面不吃蒜,滋味少一半—吃到一半又剥葱,不紧不慢。要是太阳好的话,还要端着碗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慢慢吃。
夏天,姥爷吃完饭的碗都干了,姥姥还没吃完一碗面。我着急地催姥姥快点儿吃,我好刷完碗出去玩儿—刷一次碗我妈给我五毛钱,我不能错过挣钱的大好机会。
我也是长大后才知道,面的种类有宽的、细的、短的、长的、黑的、黄的、白的,天南海北,数都数不过来。但小时候我只认识鸡蛋面、鸭蛋面、挂面、长寿面,还有校门口三块钱一碗的安徽板面。
家里做的面,最好吃的就是鸡蛋面,也没有什么秘诀,一瓢面,加俩鸡蛋,然后使劲儿揉。姥姥揉累了喊我揉,我揉累了可就没人替了,只能边喊累边继续揉。
揉到瓷盆上面不粘一点儿面,面已经发硬,我就去拿跟我差不多高的擀面杖。
这个擀面杖可是家里的老物件,吃面的时候是擀面杖,发成绩单的时候就成了武器,妈妈拿在手里追着我跟我弟满街跑。我不喜欢这个长棍子,虽然它擀出来的面很好吃。
家里做的面也就那几样,翻来覆去,可就是吃不厌。尤其是小麦刚下来的时候,新磨出来的面粉,放点儿盐,卧俩荷包蛋,我跟我爸蹲在院子里吃得一干二净。我爸吃饱饭后总是喜欢打个饱嗝,我也学他打个饱嗝。
“从哪里学的?天天不学好。”姥爷生气地瞪我。
“好吃才打嗝呢。”我吃得开心,摇头晃脑地说。
“好吃再吃一碗。”姥姥说着又给我盛了一碗面。听到有人夸她做的面好吃,她笑得开心,眼角的皱纹密集地聚在一起,笑声穿透了院墙。
有一次,大半夜我的馋劲儿上来了,披着衣服到夜市上点了一碗炒面。
面刚上桌,后面坐的人就开始吵架。起先他们只是动嘴,我边吃面边看,心想,赶紧吃,万一一会儿打起来,别浪费这碗面。
我已经记不起来那碗面是什么滋味了。我刚吃两口,后面的人就开始挽袖子准备动手。我端着碗蹲到路边,给他们留出施展武艺的空间。
“咋回事啊?”有人和我一样端着碗蹲在路边吃面,边吃边看。
“不知道。”我摇摇头,顺便问对方要了一瓣蒜,“你吃的是哪家的面?还给蒜呢!”
“你吃的这家没有吗?”
现在想来,那面应该很好吃,要不然也不会观战时都不忘吃两口。
再后来,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场面有点儿乱,警察也来了。夜市的老板淡定地接单炒菜,不为所动,还热心指挥凑热闹的观众站到对面的台子上去,别耽误他做生意。那一晚,夜市就像一壶烧沸的开水。
其实我早就忘了夜市的面好不好吃,但给朋友讲故事的时候,一开口就推荐夜市的面,大火爆炒,咸淡适中,顺势讲一讲那晚我看到的激烈场面。十分钟的讲述里,关于面的描述只占一分钟,剩下的九分钟都是关于看热闹的,但听过我讲故事的人,都不约而同地觉得夜市的面好吃。
真是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