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学校晚上9:40放学,食堂9:35才就开始上面,不然面容易坨。一碗碗面摆在窗口,一勺汤,三筷子面,几滴酱油,几滴醋。一排面放辣子,红澄澄的辣椒油漂在面汤上;一排面不放辣子,汤里漂着碎葱花和小香菜。食堂的大妈从来不管你吃不吃香菜,不吃就自己挑出来,别给窗口盛饭的大妈添麻烦。
窗口上方热气腾腾,尤其是冬天,面食窗口雾气缭绕,戴着眼镜进门直接白茫茫一片,两个镜片上的水雾半天散不去。
晚上9:40下课铃一响,学生们呼啦啦往外拥,攒足了劲儿往食堂跑。离食堂最近的学生总是近水楼台先得月,30秒就能跑到,我所在的教学楼离食堂最远,要跑一分钟。
面是细长的清汤挂面,筷子一挑,三口就下肚,吃得浑身来劲儿,然后喝点儿热面汤,慢悠悠地走回宿舍睡觉。
这面的制作工艺很简单,一包挂面,一瓢清水,两根油菜,几滴酱油和醋,可毕业后我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面。有时候回想起来,馋得咽唾沫,可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味道。
后来,弟弟上中学,有一天,下晚自习后拿塑料饭盒给我带回一碗面。看着真寒碜,汤面上漂着几滴油,面还是那么少,那么细,我拿起筷子一嗦,两口就吃没了,喝一口汤,对,还是多年前的味道。
弟弟捧着饭盒喝口汤,说:“明天再买。”
妈妈从旁边经过,皱着眉头撇撇嘴,说:“家里是缺你们吃的还是缺你们喝的?就跟闹灾荒似的。”
我很纳闷,为什么世界上最好吃的面却那么朴素,甚至有点儿上不得台面?
这些年教做饭的视频多了起来,妈妈常跟着视频学做饭。
一天晚上,快下大雨了,我和弟弟赶紧跑到房顶上收衣服和鞋子,老妈在厨房里捣鼓一种从没见过的面食,又要煮又要炒,制作工序麻烦得很。
“你吃过吗?”弟弟着急忙慌地收棉花,这是给我做嫁妆的棉花,可不能被雨淋湿了。
“没有。”我的头发被风刮得四处飞,乱得看不清路。
“你在外面上学都没吃过?”弟弟抱着棉花和衣服往楼下走,他总觉得我出过远门,应该什么都吃过才对。
天阴下来,妈妈对着视频时不时按下暂停键,我跟弟弟看着案板上比腰带还宽的面,十分震惊,这面得煮多久?
今晚一直追看的电视剧大结局,我和弟弟坐在电视机前,一人一碗面,碗比我们的脸还大。
“裤带面好吃吗?”妈妈期待地问道。
这是裤带面?可它实在和鸡蛋面没什么区别,只不过细面变宽面。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离开一方水土的裤带面,硬生生被妈妈改造成了本土鸡蛋面升级版。
电视剧里,女主角受尽折磨,生命垂危,躺在男主角的怀里说:“帮主,人间太苦了,下辈子不来了。”
我和弟弟吃着面,面的香气直冲天灵盖,翻一筷子,底下还卧着俩荷包蛋。爸爸在回家路上被雨淋透,进了家门换条干净的短裤端着面坐我们身后,跟不上剧情的他开始看回放。
那一刻,我们的身体里都流淌着美味的面汤,人间苦不苦不知道,但碗里的面是真香啊,香到又多吃了几口。
吃着人间最好吃的面,生活哪儿来那么多不值得呢?
人间几百上千种面食的存在只有一个意义:活得真值!
何以解忧,来吃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