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凤凰,沈从文的小学校与大学校(3)

这是一座湘西常见的三进木构民居,院子小巧幽雅。两侧有高出屋顶的青砖封火墙,墙头及屋脊上饰有兽头,屋前有小院,有石板铺成的小天井,有正屋、前屋各三间,厢房四间,堂屋两边的住房,一间陈设着沈从文睡过的木床,一间摆放着他曾写字作文的书桌。

沈家成年的兄弟姊妹有5 个,沈从文排第三,他觉得自己的气度得于父亲的影响较少,得于母亲的较多。沈母黄英生于书香家世,幼时就认字读书,虽瘦小,但机警、富于胆识,丈夫常年在外从军,她担负起儿女的启蒙教育,教沈从文认字、认药名,以及思考和决断。

“四月蔷薇靠短墙”,鲜花初绽,我在小城巷子里看见院墙栅栏间爬满蔷薇,有种“香云落衣袂,一月留余香”之感觉。沈母爱养花,院子里有花坛与几个花钵,种着鸡冠花、海棠花之类,她让长子云麓从肖家讨回来青枝绿叶的玫瑰,让小从文一起帮忙栽种。来年春天,姊妹们每天兴奋地数着玫瑰花苞,数着夜来新开的花朵。那年的玫瑰杂色盛开,密叶翠帷,浓花红锦,谁都舍不得摘下,屋里比往年都要热闹一些。九妹时常站在花钵边对着那深红浅红的花朵微笑,谁会想到,她的后半生曲折坎坷,她的不幸经历成为沈从文不忍触及的痛点。后来,九妹在二哥的许多作品里,如《玫瑰与九妹》《炉边》《三个女性》《静》等,像沈家院子里那娇艳的玫瑰一般,永远鲜活,又伤感无限。

沈从文从知事时起,就像这个小城的“义务城管”,熟悉他领地的每处角落。从城西出门,拐到城南边街,再绕小城最热闹的主道到北门去,他熟悉街边的每个商家、每个行当。下雨天,城里没什么好玩的,他就出城到山里的庙去看热闹。

他这个“凤凰百事通”,还曾列出家中给“过午”的三十枚制钱的用处:面(或饺子)一碗,甘蔗一节,酸萝卜(或蒜苗),四喜的凉糕,老强母亲的高粱甜酒,各花费若干文,还余三文作临时费用。他最不忍放弃的是凉糕与高粱甜酒,其他则可换着口味买大李子、西瓜之类,或是去抽签碰运气抽到罗汉糖。每次行走在古城逼仄的石板路上,看见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学生,蹦蹦跳跳地踢着石子,吃着姜糖、酸萝卜等零嘴,或是在某个木门的石槛上坐着发呆的孩童,我就觉得他是那个曾逃学在街上游玩的孩子。

沈从文在《一个老战兵》中,说自己在故乡有3 个最敬重的人:“在我那地方,学识方面使我敬重的是我一个姨父,是个进士,辛亥后民选县知事。带兵方面使我最敬重的是本地一统领官。做人最美技能最多,使我觉得他富于人性十分可爱的,就是这个老战兵。”老战兵藤四叔是旧式教练,教本地小孩翻筋斗、打藤牌、舞长枪、耍齐眉棍,在沈从文眼里是个奇人趣人,头一偏就潇洒地翻个筋斗,爬树神速,在高空拿顶,会泅水、摸鱼、钓鱼、叉鱼,医术高明,还养殖高贵的斗鸡,会种花嫁接果树,用泥土捏塑人像,吹拉弹唱,简直是无所不能,且事事精明在行,比谁都和气、公道。

湘西人把当兵看成从业的首选目标,希望将来能得到一份功名产业。沈从文在《我读一本小书同时又读一本大书》中写道:

至于我那地方的大人,用单刀、扁担在大街上决斗本不算回事。事情发生时,那些有小孩子在街上玩的母亲,只不过说:“小杂种,站远一点儿,不要太近!”嘱咐小孩子稍稍站开点儿罢了。本地军人互相砍杀虽不出奇,行刺暗算却不作兴。这类善于殴斗的人物,有军营中人,有哥老会中老幺,有好打不平的闲汉,在当地另成一帮,豁达大度,谦卑接物,为友报仇,爱义好施,且多非常孝顺。

凤凰上层阶层多是行伍出身,文才方面,很长时间才出了个翰林熊希龄,还有4个进士、4个拔贡;而武人方面,咸丰同治年间就出了4 个提督军门,其中包括沈从文的祖父沈宏富,后来保定军官团出身的就更多了。沈从文早期也曾按家人意愿在地方军队待了5年,直到1924 年他踏入北京继续求学后,才与行伍生活割断。他给自己改名“从文”,决定了自己未来的命运走向。

三、

沈从文一共上过两家私塾,两所新式小学,预备兵技术班,他在多篇文章里写到过自己的求学与逃学经历,强调自己在社会大学校所学到的知识,比小学校要丰富得多。

1914 年左右,凤凰有了新式小学,第二年,母亲将他送到城内王公祠新的县立二小,半年后又转到县里第一小学,就是现在的文昌阁小学。新学校让他有了新鲜的感觉,按照新学制设置课程,课余活动范围也大了,而且不必成天背书,废除体罚,周日还可以休息,4 个教员有2 个是他的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