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涩年代(4)

空旷的水泥地边,还有个礼堂。礼堂又高又大,青砖墙,墙上用石灰水写满大字:农业学大寨,敢教日月换新天。正门朝西,中央有颗五星,水泥浇作而成,覆了一层红颜料。礼堂离班级只有几米远,平时大门紧闭,死气沉沉;难得有会议,便会滋生出几分热闹。学校偶尔有联欢,逢年过节的我们也就有了进礼堂登台的机会,红胭脂上脸,一个个涂得像猴子的屁股。我们演样板戏,还敲起小锣,自编三句半。压轴当然是武术表演,刀光剑影,楼板噔噔响,都腾起了灰。零乱的踩踏声中是台下一张张好奇的脸。

有一阵子礼堂换了用途。一张张破旧的乒乓桌搭成一个大拼桌,一台台显微镜架在那。空荡荡的礼堂里伴有阵阵的怪味。自那以后,我们的生活也有了些改变。回家后,我们在糙纸上拉便便。拉完后,再像裹粽子一样用稻草扎紧。最后,塞进白纸,写上自己的名字。我们蹦蹦跳跳去上学,纸包和书包一起晃荡,有时还会跟同学打趣,用那沉沉的纸包在人前甩来甩去。

到礼堂后,报名字,登记。地上全是一堆堆这样的东西。工作人员坐在显微镜前,闭一只眼,又睁一只眼,他们要查找出一枚枚小小的虫卵。

原来是血吸虫横行。礼堂成了大便存放处,成了化验场。

我们这个小小的班级就挟裹在社会人群中,被各种声音、气味和行动包围,就像在一个孤岛上。但我们从不觉得孤独,水泥场及周边桑树地是游戏与打架的地方,乌克兰猪与化验场的阵阵臭味似乎飘不到我们鼻孔里。我们甚至忘了还有一枚枚的钉螺存在,放学以后就直奔河里,嬉水,游水,再爬上高高的南双桥,纵身跃下。巨大的溅水声里,水波变成一层层的圈,我们则享受着变成鱼的那份自在。

8

聚会后,告别老师,我和阿坤等同学各自散去。

我回五泾,父母还生活在五泾,我要去探望他们。金祥也搭我的车。

他就是当年的武术队队长,现在在美国,拿了绿卡,在华尔街从事金融。他用高德来导航,车子穿行在乡间小路上。导航给出的是最近的路,我们一直盘旋在从崇福回五泾的狭小公路上。

我与金祥聊美国。时值特朗普上任,我说,我不喜欢这个人,自大,狂妄,还自恋,全是商人味,毫无文化气息。金祥说,美国不是以前的美国了。我说,是啊,风水总是在轮流转。

快到五泾时,恰好路过当年完小的位置。车停下后,我们一起下车。

走在不熟悉的村道上,一种飘忽感陡然升起。完小的两幢教室早已烟消云散,村庄里零星散落着楼房,河浜消失了,一条水泥路一直通往村庄的深处。我仿佛能摸到些许当年的影子,但又仿佛根本不是这么回事。眼前既真实,又遥远,似真亦幻,似幻亦真。记忆断断续续,当年的景象不时掠过。

“记得吗,当年武术队多神气啊,我都羡慕死了。”我对金祥这样说,仿佛又看到了刀光剑影从时间的缝隙里走来。

他站在那,木然不动,似在沉思。他说,当年没有留下一张训练和比赛的照片,只留在脑子里了。

几十年不练,所有的功夫都归零了。不过,回想当年还是异常亲切。他又说。

我的老乡丰子恺曾经说过:“儿童生活富有趣味,可以救济大人们生活的枯燥与苦闷。”现在当我逐渐打开童年的回忆之门时,看到的满是无忧无虑、无法无天、无掩无遮。是啊,当年的我们那么穷酸,过得却是那样的开心。我们与忧愁不沾边。我们初生牛犊,快乐、懵懂、大胆,无知又热情。我们像打游击一样读着书,但我们身上充满了阳光与激情。

想起了诗人一笑的一首诗,《把灵魂挂靠在时间的翅膀上》,有这么几句触碰到了我的心灵。

我把自己卖给了时间

既不谈价,也不谈情

点点,圈圈,圈圈,点点

每一个日子的数字都是活的

六月下旬的夜晚,我截下了七月

——不可看的七月啊

仅有那么三天的“时间”

很自由,很白,类似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