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沿线(4)

二哥问:一支够不?

司机龇牙咧嘴地说:难道你……还想让我另一条腿也受伤啊!

二哥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二哥的意思是双拐虽然影响形象,但更助力。

出了如此重大事故,树基沟坑口无法也无力处置,只好请求上级单位,也就是比它更大的红透山铜矿派出专业人员前来救援,经过三天三夜奋战,才将半悬的火车头恢复原位。为了表示感谢,后勤王主任派人在北三家供销社买了两箱啤酒(那时,树基沟还没有啤酒卖),准备带到镇上请参加救援的兄弟们喝。

王主任说,喝过这场酒,我的主任位置也就坐到头了。

工友们将信将疑。

下午三点,客运车按照正点首先从北三家站载着旅客出发,接着是一辆平板车,拉着王主任等十几个救援人员。那时,我三哥同学付希全正筹备婚礼——他在北三家买了一面大镜子,由于客车厢里人多拥挤,就委托坐在平板车上的人帮他带着。当客车和平板车一前一后驶到半路时,平板车司机发现前车怎么倒滑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咣”的一声巨响,前车尾部与后车前头瞬间支起一个大大的“入”字,很多人被甩出平板车外,头破血流自不必说,就是客车厢里的人胳膊腿骨折者亦不在少数,好在没有死亡,一些比较严重的伤员被树基沟坑口、北三家乡政府和从红透山矿赶来的救护车送往医院。

如你所知,付希全给新娘子买的大镜子和王主任们的庆功酒业已灰飞烟灭,平板车及其车轮下的轨道上洒满碎玻璃碴子和淡淡的啤酒花香。

而二哥又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岗位,给平板车司机做了拐杖。也是单拐。

九、

从树基沟流下来的鸭河在二道沟右转,过黑石木村注入浑河。小火车至此,必从河上的铁桥穿过,每每这时,司机总要拉响长长的汽笛,以致脚下发出隆隆的回声。

二道沟,也是树基沟至北三家铁道线的最后一个站点。

这里农田广布,沃野千畴,尤其到了秋天,一望无际的稻田金碧辉煌。每当丰收时节,我的母亲和她的伙伴常常来这里拣地,收获农人遗失的粮食,仿佛米勒笔下的拾穗者。这里到北三家乡有更便捷的公路,村民们出去办事就很少乘坐矿山的小火车了,何况还要花两角票钱,所以,这个站点经常不停车。

如前所述,树基沟原本只有几户、十几户人家散落在大山深处,后因沟里发现铜矿才逐渐形成村落,及至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成为红极一时的矿山小镇。每天有客货专车,沿着两条瘦瘦的铁轨穿过北三家后岭隧道,停在半山腰上。如果是货车,就将车斗里的矿石翻到山下,再装上与沈吉线连接的货车,运往清原选矿厂。乘坐客车的人,则走一条Z字形小路去往山下。北三家乡,也可以说是沈吉线上的一个重镇,一个交通要塞,早在后金时代就是努尔哈赤屯兵之地,至今留有许多历史遗迹——当然这是另一个话题了,打住。总之,人们从这里可以奔赴任何一个地方,用现在的话说是寻找自己的诗和远方。

如今看来,这些都是依稀的往事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随着矿产资源的逐渐枯竭,树基沟坑口关闭,大部分职工家属迁往一个更大的矿山——抚顺红透山铜矿,往日热闹的小镇又回到它的初始状态。那条曾经满载着矿石和旅人的铁道已经拆除,留下一条十一公里的日渐模糊的路基,远远望去,如同废弃的长城或明清时期的柳条边。

或许,干脆就是一道长长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