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斑斓(4)

我三下两下掀开背篓,花脸整个暴露在月光里,它不知所措,小心环顾四周,缓慢直立起身子。静静的月光里,它抖擞抖擞身子。我焦急地说:“小家伙,快走,快走呀。”它望着我,猫着身子,试探性迈开步子,一步、两步,突然加速,很快就融入在月光里。在布满月光的小山坡上,它再次回头,望着月光里孤独的我,我仿佛感受到它笑了。那种感激的笑,从小山坡哗啦啦流进我的小小心田,我一下子觉得自己是那么伟大。那种感激的笑,像一盏不灭的灯火,噗噗燃烧着,一直照耀温暖着我心间。

我回到房间,很快进入梦乡,梦里一只花脸笑哈哈跑过来,它伸出爪子,毛茸茸的爪子变成了一双温柔的小手,它牵着我的小手,我们跑啊跑,跑过种满树林的山岗,跑过五彩缤纷的草地,它一路呼喊着我的名字,我们咯咯笑着、跑着,在跨越一条河流时,它带我飞了起来,越飞越高。最后,我们撞在一朵云上,我们睡上去,多么洁白的云朵,多么温暖的云朵。星星在我们身边闪烁,月亮在我们身边微笑。突然,我从梦中醒了,天已大亮,二舅在院坝里骂骂咧咧:“狗日的花脸,咋跑了呢?”我没有开腔,我一直保守着心中这个秘密。二舅至今都不知晓是我在月光里放走了花脸。

月光作证,那夜我心中的灯火嗤嗤燃烧得好像自己都能听到。有时候,我脑子里莫名其妙在想——现在乡村没有人再抓花脸了,花脸好像也突然不见了,我们把它丢到哪里去了呢?我们一路走来,一路丢掉的东西恐怕远远不止花脸吧。倏忽间,我们心中原来扑哧点燃的灯火也熄掉了。

4、

村头一棵银杏树,树身粗壮,五六个成年人才合抱得住,树身分化出数股粗细不一的身杆,枝繁叶茂。从山头俯视,一棵树简直就是一座山,层峦叠嶂,沟壑纵横。银杏树站在村头,庇护着一村的风水。

这年,村里修公路,银杏树挡了路,正好在规划公路的中间。咋办?公路是盼望了好多年的事儿。村里大多数人说,银杏树和公路比较起来,公路更重要,那只有把银杏树砍了,给公路让路。村里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虽然是村里唯一的外姓人,村里人却尊敬地称他为杨爹。杨爹走进人群,干咳了两声,说话了。

“这树呀,比啥都重要,是我们村里的宝贝。大伙儿发现没有,这树是我们村里一盏不灭的神灯。树在灯亮,树是我们的榜样,每个人活得实在豁达。树倒灯灭,我们还有啥子指望?要不得。”

一村人无语,觉得杨爹说得在理儿。

“我们村之所以叫灯照村,不是因为灯多,是因为树多,树立在那里就是一盏灯。早先,村里八十多户人家,家家户户都有一棵风水树:桶粗的槐树、两人才可以抱住的香樟树、年年都结红果儿的红豆树、笔直的枫香树。说到哪一棵树,就知道是哪一户人家呢。树比灯还亮呢。可是,现在呢?全村最大的树就剩下这棵银杏树了。”杨爹越说越伤感,声音哽咽,眼眶湿润。他说,“如今,盖房子修路,动不动就砍树,房子气派洋气了,路也修宽敞了,根本不考虑树去哪里了。古人都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呢。”

一村人低着头,无语。村里领头的弱弱地问:“那路不修了?”

“公路也要修,树也不要砍。公路嘛绕过树,多占点谁家的土地就好了。”

土地是村里人的命根子,占谁的,就少了一份口粮。土地是李老四的,李老四缩着脑袋,不点头,也不开腔。

杨爹又说话了:“地虽然少了一点,但树留下了,你们自己掂量吧。”说完,躬着背走了。

最后,路通了,银杏树也留下了。银杏树像一盏灯一样照在村口,“进村看见一棵老银杏树,就是我们村了”。进村出村的人心里都亮堂着。回村的路上,远远看见这棵银杏树,就像望见一个亲人。

树在,灯亮。树在,风华在。

我想,这也是一种灯灯相传,传灯无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