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斑斓(3)

我庆幸,老邱也像一盏马灯一样点亮了我的心田。无论我走在哪里,他都在我心里亮着,发着永不熄灭的光芒。

3、

有些事物互为映照,谓为灯。

我的家乡四围皆山,山退得很远,山是湖的灯,照得湖水一片寂静和空旷。那湖呢,也心领神会地照耀着山峰,保持着山和水的浑然一体。“山对水,海对河,雪竹对烟萝。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霜对露,浪对波,径菊对池荷。”所有这些,成了彼此的灯盏,相互映照、相互恪守,映照出了自然界最精彩的境界。

入秋,乡里二舅地里柿子树上挂着几颗红柿子,几只乌鸦在树上啄食。乌鸦嘴角流出的柿子汁液在树下堆积,成了其他鸟儿的吃食。二舅说:“乌鸦这家伙,不吃独食,懂得让几分。”我问二舅:“咋不把柿子摘完呢?”

二舅笑笑说:“留几颗柿子养树,也给鸟儿留点念想。”

养树?

树上有柿子,树就不敢怠慢。果实是树的灯呢。

望着出村的小路,我仿佛看见那一颗颗红柿子,点亮走向春天的小路。

二舅拉着我笑嘻嘻地说:“想看惊喜不?今夜带你看看。”我心想,在黑黢黢的夜里,会有啥子惊喜呢。二舅神秘地笑笑,采摘来鸡爪树上的果实,用竹竿把果实架在柿子树丫上。二舅说,你等着瞧吧。

深夜,我跟着二舅来到柿子树下,侧耳细听,树上有沙沙响声,二舅示意不要作声。我们蹲在树下,不久,柿子的甜味便弥漫开来。柿子树春天开淡黄白色的花,一树树开着,像一盏盏点亮的小灯。秋天果实由绿渐红,一树树挂满枝头,红灿灿的。将即将成熟的柿子摘回去,去皮,串成一串,放在屋檐下晾晒,再裹上冬天里的一场场“霜”,这样制成的柿饼好吃极了。鸡爪树春天也开黄白色的小花,一簇簇。秋天果实成熟,是酿制酒的好材料,民间常以“鸡爪子”来浸泡成酒。

传说,花脸(果子狸)很喜欢吃“鸡爪子”,它会攀在树上,狼吞虎咽地吃,很快就会把胃塞得满满当当。它吃饱了,就趴在树上,一动不动睡在树杈中间。等到肚子里的“鸡爪子”发酵后,就有了酒劲儿,酒劲儿上来,花脸就会从树杈上掉下来,摔个半死。我恍然大悟,二舅是要来等着抓树杈上掉下来的花脸。

过了一阵,二舅打开长长的手电筒,那手电筒是又加了两节电池的那种,强光刺眼。二舅让手电筒光直直射向树干,直直照着花脸的眼睛。那一刻,黢黑的夜被光掠走,柿子树一下子被光打亮。花脸还没有反应过来,被强烈的手电筒光一照,便趴在柿子树上不敢动弹,呆若木鸡,一脸的惊愕、恐惧。它被一束光震慑了,也被一束光遮蔽了。二舅用手电筒照着树上的花脸,他与它较着劲。二舅安排我用木棒使劲敲击带去的一个铁脸盆,“哐——哐——”,声音在黑夜传得好远好远。花脸愣在利剑一样的光束里,终于,它的酒劲儿上来了,它一骨碌从树上掉了下来。二舅赶快跑过去,把花脸装进麻布口袋,一摇一晃提回了家。

二舅把花脸罩在背篓里,用石块压着。二舅鼾声大作时,我却没有一点睡意,望着黑黑的屋子,眼前不时浮现出花脸被手电筒光照出的那一丝惊愕和恐惧来。我悄悄摸出门,这时一轮明月高悬夜空,天地一片朦胧的乳白。这是一盏大地之灯,照耀山丘河流,温暖着寂静的夜色;这是一只敏锐的眼睛,扫射孤寂冷漠,聚焦世俗百态。在乳白的月光里,我蹲在罩花脸的背篓旁,看见花脸蜷缩着,它警惕地看着我,窄条的脸庞,细长的眼睛,果实般的花纹,小小的鼻尖红润。我看着它,它也望着我。突然,它笑了,小眼睛、小嘴唇、小触须,还有那小花纹,一起灵动起来,在月光里笑了。这笑,一下子点燃了月光,月光笑了,月光下的山峰哗啦啦笑了,月光下的河流也哗啦啦笑了。我也笑了,先是眼睛动了一下,再是嘴唇动了一下,浅浅的笑呈现在月光下。我和花脸都笑了。原来,自然界所有的笑都一样,能像一盏灯一样驱逐黑暗,化解一切防备和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