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鸟记(中篇散文)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一旦在钢筋水泥构建的丛林待久了,我就会回一趟故园,与鸟为伍,观鸟状、识鸟情、听鸟音,在大自然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放飞一下自我。

“鹁鸪鸪——鸪!”在乡间春日,我常常听到这般的鸟啼,声音浑厚、嘹亮、悠长。如果将此鸟比作一位歌手,它当属中音一类。令人叫绝的是,往往此鸟啼时,会有另一鸟相和,一唱一和。禁不住好奇,有一日,我终于奔那鸟啼去了。

当伫立春日田野,我才明白,那鸟啼为何如此动情,不绝于耳。南北朝文学家丘迟在《与陈伯之书》中写道:“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短短十六个字,对郊野春日的概括是何等的贴切!眼前的阡陌,草色烟光,一派迷离,如丹青泼写,难怪这鸟儿如此兴奋。

“鹁鸪鸪——鸪!”静听啼声,仿佛来自附近的一处草塘,“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那鸟儿,说不定就在池草里。循着声音,宛若一只猫,我蹑手蹑脚,想一探究竟。拨开一路露草,可还没待我走近,啼唤不闻声顿消,噤了声的草塘,一片绿的幽寂。这鸟,可真机警呀!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当我刚抬脚离开不远,那啼唤声又响起了,“鹁鸪鸪——鸪!”可等我转身返回,轻轻悄悄走了几步,那鸟声又戛然而止。这鸟儿,似乎在与我捉迷藏。眼前这一处池塘,仿佛一卷收不拢的珠帘,又宛如一座打不开的小城。

然而,就在我踽踽而行之际,倏地,“扑噜噜噜——”,一串鸟翅扑棱声,自脚畔响起——只见一团灰影,贴着草尖,擦着荒丘,掷向远方,良久,余音仍在袅袅——这余音,引得我的眼神也随之去了,引着我的思绪也随之杳渺。

顷刻,不远处又传来它的啼唤,“鹁鸪鸪——鸪!”两鸟,在一唱一和,仿佛偌大的江南,成了它们的舞榭,成了它们的歌台,勾得这如画的天,阴晴不定,让田野更绿了。

仔细分辨,它们的啼唤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鹁鸪、鹁鸪、鹁鸪——”,听之,让人感觉此鸟心情亢奋,像在急切地追逐、寻觅、暗示着什么;一种是“鹁鸪鸪——鸪!”听之,感觉此鸟心绪舒畅,一声长长的“鸪——”最令人遐思,最撩动人心。

是夜,回老屋查阅资料,才知道此鸟名叫“鹁鸪”,也就是斑鸠。鹁鸪,又称“鹁鸠”,天要下雨时,常在树上叫,故俗称“水鹁鸪”。据说,有经验的农人,能依据鸟音,一辨雌雄,一识阴晴。

一代大师汪曾祺在《天山行色》中写道:“我的家乡是有很多斑鸠的。我家的荒废的后园的一棵树上,住着一对斑鸠。‘天将雨,鸠唤妇’,到了浓阴将雨的天气,就听见斑鸠叫,叫得很急切:‘鹁鸪鸪,鹁鸪鸪,鹁鸪鸪……’斑鸠在叫它的媳妇哩。到了积雨将晴,又听见斑鸠叫,叫得很懒散:‘鹁鸪鸪——咕'’鹁鸪鸪——咕!‘单声叫雨,双声叫晴。这是双声,是斑鸠的媳妇回来啦。’咕——‘,这是媳妇在应答。”将一双鸟比作伉俪,让人浮想联翩,饶有一番情味!

梅尧臣诗云:“江田插秧鹁姑雨,丝网得鱼云母鳞。”沈明臣有诗:“燕子巢边泥带水,鹁鸪声里雨如烟。”两诗句,意境幽远贴切。以此观之,鹁鸪与春雨,春烟与鹁鸪,可谓联成一体——这烟,这雨,成了鹁鸪世代解不开的结,缔结成了游子无边的酸甜的乡愁!

“屋上春鸠鸣,村边杏花白”,伴随春日走深,故园一片萋萋色,村子里静悄悄的,有的人家因外出打工,屋瓦已生苍苔,庭院因闲置太久,蓬蒿盈尺。

雨霁天晴,土膏暄软,紫烟迷离,草木滋长,各种花儿因洇了雨露,特别鲜润妖娆。简简单单挎上一个背包,装上几瓶水与一两袋干粮,我开始沿着乡间河畔漫行。

沿河两岸,目之所及,到处是鸟的影子,耳畔传来的,是各种鸟儿发出的欢啼,其中有野雉、石鸡、鹌鹑、鹁鸪、野鸭、苍鹭,皆在赶趁大好春光,恋爱、筑窠、孵卵,它们将窠儿筑在深草里,成了一处处隐秘的所在。

当走累了,躺在河滩休息,才闭上眼睛,就听见周围传来“嗖嗖嗖”的声音,偷偷睁开眼,只见一只只羽色各异的野鸟在草丛间追逐、觅食、游戏,发出一串串低低的啼唤,仿佛在说悄悄话,这让自己感觉在这里纯属多余,俨然一个闯入者。

红日西沉时分,游玩了将近一天的我,感觉久积的负累渐渐被大自然滤掉,回归到了一种轻松而自由的状态。当来到一处被废弃的古渡,准备踏上返回村庄的小路时,眼前的“渡头余落日”的景色,宛如一轴泛黄的盛唐画卷,让人留恋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