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儿子一家周三和周六来吃饭的规矩是她定的。身为母亲,她竭力为他们改善着伙食,即使很累也乐此不疲。一到这天就会早早地起来去拿订好的草鸡和土猪肉,像一只孜孜不倦的大鸟,四处奔波着找虫子投食。这样做其实是有点小心思的,她早早意识到自己不能被人遗忘,男人应酬多,有时候一个星期甚至都不会在家吃饭,如果孩子们再不来,还有啥意思呢?为孩子们做顿好吃的就成了她坚守的信念,以可口的菜肴寻找存在感,说缓解寂寞也可以。
可想而知,昨天的晚上是一个难熬的夜晚,哭了痛了,恨了怨了,好在折腾到累了,挨到天亮前睡了一个小时。如果没有这一个小时,她断定自己是起不来的,会垮掉的。只是没有想到长期让她安宁入睡的药片昨晚的效力只有一个小时。醒来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她才起来。但男人已经不在家,桌子上给她留了一碗清粥,一个煎蛋,还有一碟子炒萝卜干。这么早他又去……冷静一想,她决定还是相信男人去公司处理事务了。在屋子里转上一圈,她感觉自己像一片叶子飘摇在海面上,无声无息的,行尸走肉一般。
好在这是一个晴朗的好日子。她精神恍惚地拉开窗帘,云影翩跹的天空就出现了,又是崭新的一天啊!以前这时她会神采奕奕地在家忙碌,给花草浇水、擦拭叶片、桌面、地面,换床单洗,洗衣服,吃过午饭了才会去买菜……兢兢业业地做好家庭主妇,跟上班一样,按部就班,任劳任怨。家里的灯泡坏了,她就爬上人字梯换。这些活儿对于她来说驾轻就熟,甚至觉得比起以前种田收割油菜轻松多了。男人和儿子都有事业要去拼,她也不愿意拿这点儿小事耽搁他们。儿子一家住在另一个小区,只要来家里都是干净的,被单芬芳,拖鞋整齐,冰箱里也有菜,随时可以做一桌。
但是,昨晚来的不速之客将一切都打翻了,她还记得她说的话:你们自己看,今天我是来家里了,三天凑不到这个钱,我就上网曝光……
不速之客是她男人的情人,据说已经跟了男人十年,这点当然都是昨天才从不速之客嘴巴里听到。她相信她说的是真的,不然哪里来的勇气开口要一千万?男人的生意做得不错,一千万按说不是问题,但在于他不肯拿,这事才会闹到家里来。不速之客要借她的手拿到一千万,她想身为无所事事又人老珠黄的妻子,一定要保全这个家,毕竟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怎么能够被一段婚外情,被一个小三而影响?先不说自家男人名誉如何,还有儿子孙女呢,儿子有他的世面,孙女还有学校……她不想每个人都可以议论自家的事,让他们抬不起头。不然,这些年的任劳任怨就白费了。而这种现实不速之客又揣摩到位,所以才有恃无恐,什么都不怕地来了。
那么到底要不要给钱解决呢?就算男人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现钱,她手里还有一笔钱,要想保住这个家,也是可以拿出来救急的。然而,这件事不是这么简单,不是说一笔钱就能解决的。其一,她已经不信任男人;其二,她也心疼这一大笔钱,为了支持男人做好生意,自己忍受了多少的孤寂。再者,她要了这笔钱是不是就好了呢?十年啊,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有了这么多日日夜夜的牵绊会没有感情?
摸到手机,她想跟男人打一个电话,问他在干嘛?不会又去找不速之客了吧?不料,刚拿上手机,电话就响起歌声,男人来电话了。静谧中响起的歌声吓了她一跳,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想男人此刻来电话有什么事?会就不速之客的事商议吗?略微一思索,她才冷着声音接了男人的电话。令她大吃一惊的是男人来电话只是告诉她今晚有重要客户来不回家吃饭了。他说话的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果断,叫了声她的名字就一下子说完了。他习惯只叫她名字的后面两个字,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当然想没有发生过啊。可是,家里明明来过一个人,怎么能当她是空气呢?男人大概见她没有回应,关心道:别想多了,你自己做点儿饭吃啊。我挂了。
于是,她就为自己做了一个蒸蛋。反正也没有气力做其他的菜,蒸蛋最简单,放在电饭锅里一蒸,就可以拌在饭里吃,营养也够了。但是,眼前的蒸蛋羹不是她想要的样子,好似也吃惯了自己精心制作的菜肴。毕竟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能够让她看到一片祥和,就像天空的白云,一直以柔美的方式在蓝蓝的天空上飘着。眼睛随即抬起,看向窗口,这会儿只看到一朵云轻悠悠地飘远,僵尸一般,落寞又寂寥,反正不是原来看到的云彩。
耳边又响起男人和儿子的一声惊呼:
儿子,你妈更年期了!
我也觉得我妈真的是更年期了!儿子紧跟着附和。
这件事发生在几年前,那一段日子她的确在饱受更年期之苦。身体总会在晚上出汗,汗水浸湿了睡衣,被子里臭烘烘的。男人也就是那个时候去睡了客房,当时她还觉得这样很好,留足了面子给自己,不然每次悄悄换好睡衣回来,还得抹上一点儿香水。男人去睡客房了,她也轻松了,反正这时候她也不想跟他亲热什么。加上也厌烦男人从应酬场合带回来的烟酒味,那味道熏人,她闻着老想吐。家里人便认定她洁癖,对干净的要求到了毛骨悚然的地步。比如说,她就曾对着酒气熏天的男人将其推开,让他先去洗澡,衣服也不准带入卧室。再是不喜欢儿子跑步回来将热气腾腾的鞋子直接塞鞋柜里,更不喜欢孙女从卷面上扫下来的橡皮泥的碎屑,一条一条像小虫子在地上蠕动。她捏着毛巾蹲在地上擦拭,会忍不住火大。男人见她这样,便断定她得去看医生了。抽空儿就特意带着她去上海医院看病,将身上的每一个器官都翻出来检查了个遍,她也知道了自己不但有更年期综合征还有神经衰弱,说是轻度抑郁,配了很多药丸回来。回来后的她就只能靠着长期服药安稳情绪,家里人、包括她自己这时候也当自己是一个精神病人看了。药丸装在不同的瓶瓶罐罐里,每天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是将药丸一粒一粒倒在手心里,再一鼓作气塞进嘴巴,就着半杯凉白开吞服。有一粒药丸卡在喉咙里,上不上下不下,还得将手指塞进喉咙抠,弄得又是一阵干哕,眼泪婆娑,狼狈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