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是夫妻俩出游拍的合影。她记得,这组照片同去的人都拍过,在那梯田的田埂上,自己背着一个背篓,背篓里装着几枝干桃花,男人则站在身边将一朵桃花朝自己头上戴着。这个动作几对夫妻都做了拍照,应该是无数的夫妻都拍过。要知道全世界有多少人去过那个景点啊,站在那里拍过照啊,假模假样地做着《天仙配》里“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的情景。比翼双飞的关键点就是男人给妻子头上戴桃花。而男人有一次带她去歌厅,也唱过《天仙配》,她还第一次知道他能唱这么好,眼神流转,兰花指翘翘,风流倜傥。
但是,有什么用呢?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相信男人的话好比你相信了猪上树。一把将相夹倒扣下,她强忍住手上的疼,下定决心道,不管怎么说,渡过这一关再说吧。大难临头,夫妻不能分离,得同仇共敌。眼泪也在这时滚滚而下,想痛哭一场——手心痛需要哭,膝盖疼也需要哭,男人变心更要哭,还有心疼钱才是真的要哭啊,都是白手起家的人,哪能拿这些钱随便给人啊!还要为儿子昨天冷漠的态度哭,为房间里的这块永远修不好的水印子哭。总之,各种伤心涌上心头,一点儿体面也没有了。这大概就是生活的真相吧,什么董事长夫人,什么住得再高,都是虚假的!
晚霞映天,一天过去。离那个不速之客临走说的还有三天的考虑时间又少了一天,是要冷静下来就事论事了。给嘴巴里喂上半杯凉水,她找出剪刀剪掉掌心里的肉皮,拿出药箱准备上药消炎。她的皮肤不好,容易化脓,她不想这几天让身体再化脓,更不想让自己生病。如此,就会没精力处理这事了。
但促进睡眠的药也在药箱里,每次去配药她都会多配一点儿。打开药箱,第一眼就看到这药。眼睛在药盒上抚摸几下,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似的,她立马把这一盒药拿了出来。
白蓝相间的药盒,宛如蓝蓝的天空上漂浮着几朵白云,将药盒翻来覆去看着,就像将云朵搬来搬去。搬着搬着,她含着眼泪笑了,笑这个世界上怎么有这么体贴的药,你看啊,它多好,可以让我想睡多久就多久,想死也可以呀!为此,没有再管掌心和膝盖上的伤,消炎治愈的是表面,体内的羞辱该怎么治疗和排解呢?她听得手里的药盒对她发出了叫喊:来吃我呀,快来吃我呀!
她就这样拿着药站起来,将药盒捧到床边放着。去卫生间洗漱好,当然不是要擦胭脂口红,只是洗了头、洗了澡、刷了牙。将身体洗得干干净净,又仔细穿好内衣,再穿好睡衣,坐在床上开始扒拉药。她一共剥了七粒药出来,又将余下的药剥出来,再走到卫生间冲下马桶,再拿着空药盒放在枕头边。杯子里也倒了满满一杯凉白开放着。接着又去拿手机拨通了妹子的电话,这之前,妹子已经来过三个未接电话。但她只允许电话响一声,就挂断了,让妹子急去。而自己将手机关机。被关机的手机类似一个人的死去,不再叫得起来。做好这一切,她开始吃药。
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捡起一粒药片送到嘴巴里,耳朵一跳,她听见不速之客来电话了。准确说,一看到这个陌生号码,她就有不好的预感。号码的尾数跟自家男人的尾数同是555,起初还以为男人来的电话。结果是一声脆脆的呼喊:姐姐,你好呀,你可要帮我,我是小诺,我们在江南酒店见过,那个穿红裙子的小诺呀。一口气说完,脆生生的,她相信她肯定见过自己,因为她在暗处,自己则是无法看见她的。
当第二粒药片送进嘴巴里,她看到这个叫小诺的女人来了。女人长了个大脸盘,还有个大屁股,不算漂亮但结实健美。像夏日里长势猛烈的庄稼,浑身是力量,有种致命的诱惑。还有,女人有一双狐媚眼,眯着眼睛露出一口雪白的大板牙笑时,还是挺风骚的——即使假笑也是好看的。
当第三粒药片送进嘴巴里,她看到女人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她的男人则靠近她坐着,故意守护着也好,故意在表明态度也罢,反正进门是客,她还起身跟这个来者不善的女人沏了一杯茶。一杯没有任何寓意的茉莉花茶,女人端起杯子闻了闻,开口说道:姐姐的生活真精致啊。随手将这杯清香四溢的花茶搁置到茶几上。随着身子前倾,腹部鼓起两个肉圈圈,裙子穿得还是太紧促,经不起丝毫带幅度的动作。她看着不自觉地伸了伸腰身,将一根笔直的杆子以打气的方式插进身体。女人沉默一下,又端起杯子呷了一小口花茶。眼睛飘到男人身上得意地笑着,直接在挑逗:我说我敢来吧,你不信!
当第四粒药片送进嘴巴里,她看到女人将涂抹着橙色口红的嘴唇张开,吐出一串慢条斯理的气息。这让她一紧,知道女人有备而来。究竟还是男人走了心,对人家太好,不知道跟她搂在一起信口雌黄了什么,让她如此有底气。女人又甜丝丝地叫了声“姐”,从合并的大腿上亮出手机,跟端茶杯一样将手机轻轻地放在茶几上,随即,男人的声音传来——一想到这里,就跟当时的情景一样。她差点没有稳住,这可是自己的男人啊,她竟搂抱着别的女人在叫“宝贝儿”,宝贝儿长宝贝儿短宝贝儿圆宝贝儿扁,女人却在浪笑:别净嘴巴功夫,我是宝贝儿姐是啥呀?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又嫌弃:不要说她,她哪能跟你比,她没什么文化,脾气也不好,我们根本没有共同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