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醉了后怎么哭,还是咩咩叫?
我没看到,那会儿我在挖防空洞。
你说过它醉了后不会走路了。
那是。
那会儿你多大?
二十六七岁。好了,别说话了,把玻璃摇上来吧,雨水会潲进来的。
这是一条县道,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可以掉头的路标。路上车辆不多,被雨水打湿的路面黑亮黑亮的,一些低洼处还积着水。过了另一条河上的桥梁,沿着丘陵地拐个弯后前方突然车辆多了起来。他不得不减速,随后慢慢地停在一辆红色越野车后面。
还没到呢。她说。
嗯。
怎么了?
呃,出车祸了。
他摇下车玻璃,探出半截身子,看了看,发现前方半里远路中央隔离带上停着一辆车头严重变形的轿车。十多人聚在那里,一辆红色吊车正在空中缓慢地移动着吊杆。雨愈来愈大,有人撑起伞,有人双手插进裤兜,缩着脖子。但他们并没有回到车里。
别乱动啊,我去看一眼。
他下车,手搭在额前,沿着隔离带与车阵之间的空地走去。不过,当他看到有人把什么装在黄色袋子里抬进车时,匆忙转身,往回走去。
死人了,是吗?
哦,好冷的雨。他不由打寒噤,抬手撸去面颊上的雨水。
有蘑菇的味道。
什么?
雨的气味。
一个小时后,他俩到了小镇。他把车停在一家超市门前。然后两人进去,买了一箱牛奶,又转了好几圈后选了一双缀着虎头的米色小绒鞋。他把鞋给她,她拿在手上,摸了摸鞋底,摸了摸虎头,又把四根手指插进鞋口,说,它是红色的,是吗?
蛋黄色的,跟太阳的颜色差不多。
哦。
很漂亮,是吗?
嗯。
到了他女儿小区楼下,他照了照后视镜,用手指梳了梳被雨水溻湿的头发。
好了,咱下去。他说。
我不要手杖了。
哦,不要就不要了吧,换上雨鞋吧,到处是积水。
他一手牵着她,一手拎着装礼物的袋子,走进楼道,摁开电梯。电梯发出轻微的轰鸣。她摸着楼层按钮,说,总共十七个。他没吱声,他怕乘坐电梯,感觉像是被关闭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盒子里。走出电梯,站到一扇崭新的防盗门前。他看了看她,想说一句“到了”,不过见她咬紧嘴唇,像是忍着爆笑一样,也就没说。他摁了门铃,门开了,开门的是他的女婿,一个四十岁出头的瘦男人。
哦,爸,你们怎么才来?
路上堵车了。
爸,你们过来了,哦,我的宝贝女儿,又长高了不少。
一个穿着浅粉色睡衣的女人匆匆走来,抱起了她,亲吻她。她很腼腆地一笑,双臂勾住女人的脖子轻声地说,妈妈,外面下雨了。
哟呵,妈妈做了剖宫产手术,有点抱不动你了呀。
女人说着,转身,走到沙发前,把她放在沙发上。她的手从女人身上缩回来,在半空里左左右右地摸了一会儿,最后落在扶手上。
请坐吧,爸。男人说。
在女人抱着她走过去的空当他换了双拖鞋,走过去,坐到她一旁的单人沙发上。沙发上另有三人,他的亲家公婆和他们的女儿,一个三十岁出头的胖女人。他冲着他们点点头算是打招呼。那三人也是礼貌性地点头回应。他发现他们的眼神始终在她脸上搜刮着——在他眼里是如此的。女人坐在她一侧的沙发扶手上,抚摸着她被刚才的一抱弄乱了的头发。
妈妈,弟弟呢?
哦,你弟弟在睡觉呢,一会儿醒来你去抱一抱。我的宝贝,你的雨靴真好看。
是姥爷给我买的。
哦,爸,快把外套脱了吧,都湿了,看来外面的雨很大啊,我在屋里闷了一个月,差不多都忘了外面是什么样的了。女人笑吟吟地说,语调很快,仿佛只有如此才能烘托双方家人相聚时刻的幸福时光。
妈妈,我要给弟弟讲故事。
你要给弟弟讲故事?哦,我的闺女好棒啊,来吃一块蛋糕,还有饮料,妈妈给你把雨靴换了吧。
女人脱去她的雨靴,给她换了双粉色单层拖鞋。拖鞋很大,显得她的脚瘦小而干瘪。
妈妈,我要给弟弟讲“将军”的故事,它是一只公羊,有一双很坚硬、很漂亮的盘角。
哦,是吗?我可没见过“将军”.来,宝贝,往后靠一靠,靠在靠垫上,真乖。咦,你的手好冰啊,妈妈给你焐一焐。
亲家公,最近忙不忙?
还行,今年雨水足。
妈妈,我知道“将军”在哪里,呃,它在姥爷家里。它很厉害,有一次它为了保护一只小羔羊,和天狗决斗了一整夜。第二天姥爷在野地找到了它和小羔羊。
好厉害的“将军”啊,爸,您先喝口热茶,一会儿咱吃饭。男人说。
是啊,爸,您先喝口茶。
妈,她说话的声音好好听。胖女人突然低声地说。
她显然是听到有人在夸她,一手捂着嘴,一手抓着发丝,轻声一笑,继续说,“将军”是羊群的首领,喜欢站在高坡四处眺望。姥爷说,它很像一只岩羊。你们知道岩羊吧。
这孩子,真机灵。
妈,她老是这样,一旦高兴了话就很多。女人冲着婆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