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跟你讲啊,后来,有一年姥爷不当羊倌了,来了一个脾气不好的羊倌,他用鞭子抽“将军”,“将军”就追着他用角顶他。他很生气,把它独自拴在长满醉马草的地方。妈妈,你知道醉马草吗?
当然知道了,好了,我的宝贝很乖,向爷爷奶奶问好。女人摸着她的后脑勺说。
她微微抬起头,绷紧小嘴,眨巴微闭的眼睛,像是在思考某个很严肃的问题。他莫名其妙地干咳一声,只见那几人快速地相互看了看。
嗨,小丫头,我是姑姑,你说话的声音好好听啊。
胖女人笑眯眯地说着,一手在胸前摆动。
她安静地听着,身子发僵似的,一动不动。
我是奶奶,你的故事很有趣。不过,我不知道什么是醉马草,我也没见过。
那年大旱,依拉拜河那边尽是醉马草,天气越是干旱醉马草长势越旺,是一种毒草。他说。
呃、呃——她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似的噘嘴,接着吐口气,说,“将军”吃了好多醉马草后醉了,走路摇摇晃晃的,差点被天狗吃掉了。你们知道天狗就是狼吧,大灰狼,很可怕的大灰狼。
她停顿了片刻,见谁都没有回应自己,她继续说,第二年,那个羊倌又把它拴到长满醉马草的地方。它又醉了,又不会走路了,也不会吃别的植物了,它的眼睛……嗯,也看不见东西了。
哦,天啊,那个羊倌是个坏人,好可悲的“将军”.胖女人提高嗓门,夸张地用一种尖细的声音说。
后来下了一场暴雨,啪——轰隆隆的雷声把醉马草给劈死了。她用手比画着,整个人差不多要从沙发上弹起来了。
那倒是真的,醉马草就怕打雷,一打雷,一夜间就会衰败。他说。
爸,您平常就跟她讲这些啊,真是太神奇了,我都不知道醉马草怕打雷。
妈妈,姥爷还跟我讲,到了秋天,“将军”离开了羊群,独自向南沟走了,那里有天狗,它也知道那里有天狗,可它偏要往那里走。它已经不怕天狗把它吃掉了。
“将军”一定是醉糊涂了。男人说。
不,它没有,醉马草都蔫了,它已经吃到别的植物了。
哦,我的宝贝闺女,不要大声说话。
片刻,谁都没说话,男人起身,向她微闭的眼睛扫了一眼,进了厨房。胖女人也呼地站起,跟了过去。
爸,您的衬衫怎么也湿湿的?要不换一件吧。女人突然说。
不用的,一会儿就干了。
妈妈,路上出车祸啦,姥爷去看了。她说。
哦,严重吗?爸!
死人了。她说。
嚯咦,别乱讲,你又没看到。他说。
我听见你说阿弥陀佛了,姥爷,我听到了。
他不吱声,只见亲家母合掌做了个祈祷的动作,又嘴里低声地嘟哝了几句什么。偏巧,卧室传来婴儿清脆的啼哭声,女人慌忙走过去,男人也从厨房那边走过去,两人一前一后急匆匆地进了卧室。一会儿,男人从墙一侧探出半个身,对着母亲摆摆手。女人起身走去了。须臾,卧室那边传来故意压低的交谈声。
这楼房,我是住不惯,太闷热了。
他缄默着,当亲家公带着一种疲倦而慵懒的神色走到阳台上,打开窗户,站了片刻,又转身走进厨房,他都没说话。
姥爷,弟弟睡醒了,是吧?我听到哭声了。
他仍旧面无表情地盯着茶几上的一盘花生、一盒糖果和一杯冒着热气的水。
姥爷!
嘘,你应该叫他爸爸。他斜身,凑近她的耳朵低声地说。
她烦躁地摇摇头,手触到他的下巴,推开,说,我要去看弟弟,他睡醒了。说完刚要滑下沙发,女人从卧室出来,一根指头堵在嘴唇上,说,嘘,弟弟还在睡觉呢。
妈妈,弟弟睡醒了。
没有哟,我的宝贝闺女,来,咱吃饭,你们一定饿了,我们也是,一直等你们过来。女人边说边一手牵住她的手一手揽着她的脖子,向厨房走去。他看见她的手在空中抓了抓,慢慢放了下来。
七人入席围坐,长方形餐桌,男人和女人在桌头桌尾对坐,他和她坐一侧,对面是亲家一家三口。满满的一桌饭菜,居中位置摆着煮烂了的羊头。他从带来的礼品中抓了一块奶酪放在羊额上。
地道的羊头宴哈,来,亲家公,干杯,今天是个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