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是故乡(3)

俞静心里别提有多愤懑和委屈了,同时又感到不解。后来,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同事,经过同事的分析才明白过来,一定是口音给她带来了麻烦。前一阵新闻上刚说了,县城里有一部分操北方口音的女孩,名义上是开美容美发店的,实际上干的却是一些见不得人的生意。

听完俞静的遭遇,梁青告诉她说,自己跟她一样,也曾经遇到过被欺负的事情。那是他刚回家乡创业的第一个月,那天,他蹬着自行车去工商所办理营业执照,在路上被一辆逆向行驶的三轮车给撞了。梁青的自行车被撞得变了形,胳膊也擦去一大块皮,可是开三轮车的老头非坚持说梁青把他的三轮车撞坏了,还一个电话叫来了他的三个儿子,硬是把他准备办理执照的几百块钱给讹了去。

其实,俞静的遭遇,远不止这些。

俞静来学校后的第二年,有人为她介绍对象。当时俞静觉得自己年纪还小,不想过早成家,于是便拒绝了一些人的好意,但却也因此得罪了这些人。他们说她心性高,看不上本地人。后来,就有“好心人”劝她,在这个小县城里,女人二十多岁了要是还嫁不出去,就成大家眼里的“老姑娘”了,嫁人要趁早。其实,俞静虽然看上去是一个十分独立的女孩,但她内心非常渴望有一个知心的爱人来呵护自己、宠爱自己,尤其是在这个自己经常被当成外地人的小县城里。所以,当介绍人把一个长相不错的小伙子介绍给她时,俞静只跟他见了几面,没有进行更多的了解,就懵懵懂懂地同意嫁给他了。没想到的是,婚礼当天晚上,新郎竟然独自一个人在婚房睡着了,还把门反锁了,那天晚上,她只好睡在客厅的沙发上。连续几天都是这样。后来,俞静才知道,新郎是一个病人,不能履行自己作为男人的职责。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结婚这么多年了,俞静至今依旧还是处女身。这种隐私她只能隐藏在内心的最深处,她能对谁说呢?谁都不能说。她并不恨这个男人,她恨的是那个介绍人,把她给坑了,坑了她的一生。但即便如此,俞静也没有把少数人的坏以偏概全归结到所有本地人身上,所以,当梁青说起当地人的一些坏话时,她还劝他,其实还是好人多,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哪里都有坏人,哪里也都有好人。

梁青一边为俞静剪着头发,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最近的见闻和正在听的一些流行歌曲。在空调冷气带来的阵阵凉爽中,俞静有些昏昏欲睡,但是,当梁青一说到那首歌的名字的时候,突然一个激灵,似乎一下来了精神。她对梁青说,对了,你把你刚才说的那首歌再放一遍。梁青放下手中的剪子,从桌子上拿起手机,打开音乐APP,很快,一首忧伤而又优美的英文歌曲的旋律就在房间里流淌开来。

俞静微微眯着眼睛,沉浸在音乐中。她问梁青,你知道这歌曲唱的是什么吗?

梁青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说,我只是喜欢,歌词我听不懂。

俞静喃喃地说,你可曾深爱过?当你的心向群星飞去,你能轻抚月光,你能怀拥天堂;你可曾深深地爱过……

梁青说,姐,你的英文真棒,翻译得真好,这歌词写得真美。

俞静轻声说,这是一首英国爱情歌曲,讲述的是两个有情人深深的爱恋和诀别。她还很想告诉梁青的是,这首歌让她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令她刻骨铭心的人,可是……她长舒了一口气,还是算了,不说了,一切都过去了。她知道即便说了,梁青也不会理解,他们虽然是熟识的朋友,但也远非那种什么话都可以说的朋友。

自打有了离开故乡的想法,这想法就像一株小苗,在内心茁壮地生长起来。俞静自己也觉得有些始料未及,离开,意味着要放弃,放弃工作、家庭,以及那份短暂而又令人难忘的爱。但,也许就是这份短暂而又令人难忘的爱,才促使她真正下定了离开的决心。

这时,刘如领着女儿妞妞回到店里来了。刘如一进门就看到了俞静,一脸欢喜地说,姐,你好长时间没来了,你不来,我们梁青都快郁闷死了。

妞妞这时也插嘴说,我也快郁闷死了。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梁青为俞静喷了些发胶,又拿起吹风机,准备将头发吹出造型。俞静对他说,这次不用吹了,随意自然最好。

然后她站起身,抱起妞妞,亲了一下小姑娘的脸蛋,故作轻松地说,要多亲几口,以后妞妞也许就见不到阿姨啦!

听了这话,梁青和刘如一脸愕然,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张口问她,姐准备去哪?

俞静微微一笑,说,回故乡。

回哈尔滨?梁青有些激动地问。

俞静顿了一下,说,也不一定。我说的故乡,是能让自己的心安顿和平静下来的地方。

刘如说,那就是去云游世界呗。

梁青一听,忙附和着说,那我们也去!姐去哪,咱就去哪。

傻弟弟,你跟我不一样,你们一家已经在这里扎下了根,妞妞也要在这里读小学、初中、高中……说着,俞静沉吟了一下,对对方,仿佛也是对自己说,只有离开之后,这里才能成为故乡,真正的故乡。其实,我还是要谢谢这个地方……

俞静离开“青丝如影”美发店的时候,街道上的积水已经退去,环卫工正在清理路边的下水道入口,清扫车在清扫着路面的泥泞。街角不知道从哪一家门店里,又传来了那首英文歌曲,熟悉的歌词直入心田:你可曾深爱过?当你的心向群星飞去,你能轻抚月光,你能怀拥天堂;你可曾深深地爱过……

这歌声让梁青内心掠过一丝伤感和悲凉,望着渐行渐远的俞静,他的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他紧紧地搂住了站在身边的刘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