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那个雨夜之后发生的一部分事情,陈纸被连同后来发生的其他事情压得经常感到呼吸困难,就像时间一样无时不在无所不在。这样的情形让她的生活好像无法继续下去了,她甚至想过这很有可能就是一场虚实难辨的梦。在她下定决心离开顾聪以后,她以为自己可以完好如初地生活。
顺着自远古而来的滚滚烟尘和一个个光晕的旋涡,女人终于找到了那段古老的运河。
女人觉得,他一定正坐在运河的边上,看着眼前波澜不惊的河水悠悠远去。
一段时间里,他的那些关于这条运河的字字句句,遍布着女人的阅读记忆。在一个气温是21度的日子,女人终于远离了那些没有来由的争吵声,来到了一直生长在文字里的运河边。她幸运地入住了他提过很多次的21度客栈,这是一处民国留下来的古朴遗迹,比起在高层天台花园的眺望,枕水而居的清幽让女人觉得他就在身边。
在一场如期如约的细雨中,女人在脑海里搜寻着他的文字,然后按字索骥去了临近的一家茶社。女人坐在临水的茶位上,她看见成群结队的花草徘徊在不远处的矮墙上,它们的身上弥漫着古老运河的朴素和圆满,源远流长。在这个心绪淡泊的细雨时分,女人安静地望着河面缓缓流过眼前的种种痕迹。来到运河以后,希望和失望两种心情混杂的河水汩汩地流进女人的心里,她坐在茶客散淡的茶社里,想着一些神奇的相遇和命运般的错过,就像带有肖像和插图的古代小说。
一座拱桥以一种古老的姿势横卧在运河上。
这是运河之上的种种景象之一。那天女人坐在茶社里,正在和老板娘闲谈,穿着一件暗红色运动服的男人走过来,温和地说: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这是一个清清爽爽的男人,肩上背着一个大大的迷彩背包。女人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继续和老板娘说:
——喜欢在您这儿喝茶,感觉很好。我有个朋友,只要来到这边就想着要来您这个茶社。
雨声淅沥,茶香悠远,老板娘热情地寒暄了几句,随即笑着离开。女人凝神地听着雨声,她觉得那淅淅沥沥的滴答声与北方的雨并无明显的不同,同样凝聚着人世蹉跎中所有的无以言说。
——您是一个有情意的人!
雨滴落在岸边的青瓦灰墙上,落在散落的旧物四周,落在明灭闪烁的故事中,也落在男人有些突兀的话语里。女人望向坐在对面的男人,男人却在望着静默而倔强的水流。
几个月以来,女人一直沉迷在阅读中,她跟随着他的文字走过了很多地方,并且沉浸在一些虚泛的故事里。她听说可以在遥远的边陲小镇遇到一个长着翅膀的老人,她看见一些散落的名家手稿遍布在幻影般的窗户和门楣上,她的目光被一道谜语拦阻在冬季,她的视线内走过一个又一个时光的臣民,以及从这条古运河的灯火里驶来的一条小船,船上还遗留着一些当时的惆怅。
女人收回了目光,开始喝着她面前碧绿的茶水,幽幽地说:
——我是来看朋友的,可是他并不知道。
三、
再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正在球场上踢球。
在最初的有些遥远的日子里,你几乎每天都要花大量的时间去踢球。你说,之前的许多年,你总是用一半的时间踢球,用另一半的时间弹琴,你的一生都会被足球和琴音包裹着。
现在,你的左腿拉伤了,不得不主动要求教练换人。
我坐在球场边的一处空地上,努力回忆着去年的一场比赛,是你加入这家俱乐部后的第21场比赛,我看见你疼痛的表情里飞过一只皮球的身影。那时候,你已经在那场轰轰烈烈的比赛中踢进了三个球,上演了自己的帽子戏法。你说,你一点儿也想不起来有过那样一场比赛了。最初,我以为你在骗我,在捉弄我,一直不理你。后来,大约过了很久以后,我才认真地说:
——我大概是记错了,我真的是记错了,我的记忆里只有一只皮球。
隔着一层护栏的隔壁场地上一些女孩在练习棒球,她们在教练的口令声中迅速把球投了出去。我看见你用一种若无其事的目光看着她们,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对那些女孩并不感兴趣。你望着她们,却跟她们毫无关系。她们无论是跑过来捡球或是站在原地,你都是那种漫不经心的样子。
你告诉我说,你几乎每天都能听到一种争吵的声音,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
——知道是谁吗?
你说不知道。说完之后,你又显得有些忧虑不安,你说:
——争吵太伤感情了,把最不堪的一面展露无遗。
——谁?
——我是指争吵的人。
过了很久,你用那还略带着疼痛的神情看了我一眼,然后说:
——我们不吵架。
上半场比赛结束的哨音从球场中央传过来,回荡在空中和耳畔。队友们纷纷过来询问你的腿伤怎么样了。
傍晚时分,顾聪终于敲响那扇暗红色房门的时候,在一列开往海边的列车上,陈纸和苗苗正坐在卧铺车厢里。陈纸侧头看着车窗外一闪即逝的树木和庄稼,如释重负般地抚摸了一下女儿的头发。
陈纸一直觉得那个雨天并不存在,她没有走进过什么花店,更没有看到过那个已经在记忆中消失的人。是那场雨虚构了一段历史,并且用许多耸人听闻的词语制造了一些夸张色彩很浓的句子,这是一段被雨声演绎了的岁月。她愿意相信,那是一个从头至尾都没有下过一滴雨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