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疾

房间里面有两张床,但有四个人。

有那么一阵子,我有一种走进火车车厢的恍惚。两张床已经被他们占据。这似乎是一种特殊的待遇,床头布满了各种仪器,两个人一动不动,而仪器却无比活跃,屏幕上的线条跳跃着,不时地发出声响。我看到大哥紧闭双眼,与那些跳跃的线条形成紧张的对峙。旁边病床上的男人是睁着眼睛的。他的眼瞳很黑,似乎是为了与大哥保持一致,他将嘴巴闭得紧紧。

医生和护士都走了。最后出门的小护士将门关上,让病房形成了一个独立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四个人,两个躺在床上的人与两个陪护的人。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大哥的手术是下午两点开始的,现在差不多七点了。这不是一般的手术。虽然是激光微创手术,一种先进的科技手段,但对手是肝癌晚期,何况大哥还患有多种疾病。帕金森病已经伴随了他十多年,限制了他一大半的生活。我扶着那把刚刚将大哥送进去的轮椅,待在手术室外面。我看到有连接在一起的四把椅子,过一个门又有三把连接在一起的椅子,然后墙体转了个弯儿又有五把连接在一起的椅子,对面同样有五把连接在一起的椅子。这些排列奇怪的椅子全坐上了人。他们都一言不发地在等待着什么。还有几个和我一样站着的人。他们不敢随意走动,只是偶尔会悄悄轮换一下站累了的双脚,像一个被罚站的低年级学生。

我看了一眼那扇已经关得紧紧的门。上方有电子屏幕。但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这上面。门是金属的,结实厚重。门打开时的声音沉重缓慢,像是一辆缓缓开动的装甲车,但又像一个迈不动腿的老人。现在它关得严严实实。我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个手术室或者多少张手术台。外面等候的病人家属有十多个。我不排除一个手术病人有两个甚至三个亲属等候的可能。我看到有一个年轻女人的肩膀上长出一个苍老妇女的头——原来是一个年轻女人扶着一个年老的妇人。老妇人将自己的头无力地依靠在年轻女人的肩上,稀疏的白发垂挂在年轻女人饱满的胸脯上。尽管她们没有说话,但这种连接在一起的动作可以看出她们等待的肯定是同一个病人。我在想象两个女人之间的关系以及与那个等待的人之间的关系。里面手术的是一个老男人,比我大哥还老,那么他应该是老妇人的丈夫,是年轻女人的父亲。也许是一个年青点的,比我还年轻,那么可能是老妇人的儿子,是年轻女人的丈夫。但在里面手术的为什么就不能是一个女人呢。我竟然又偷偷打量了年轻女人几眼。年轻女人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出门时应该用心地化过妆。她为什么要化妆呢,是为了唤醒一个生命?我想起自己出门时连牙都没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