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止是记得,当年作品入选学校的《中学生文汇》让濮瑜激动了好一阵。那段时间她把那本油印的小册子放在自己枕边,每晚临睡前总要把自己的“大作”读上几遍。可惜的是那本《中学生文汇》后来不再办下去了,濮瑜还为此惋惜难过了好一阵。
丁聪告诉濮瑜他报的是去黑龙江林区,还介绍了去林区的种种好处,职工都有固定的工资。地方虽然远了些,但每年都会有探亲假。而且黑龙江四季分明,物产丰富,是个美丽富庶的地方。当然,除了物质层面的好处还有精神层面的丰厚,想想开着高大威猛的采运拖拉机奔驰在茫茫雪原,身后是林海苍苍、峻岭延绵,那工作该是何等的豪迈!那才是青春应有的样子!
那一刻濮瑜被丁聪的一脸英气和激昂情绪所感染,再想到有了工资回家探亲时就可以给父亲买那件心仪已久的开司米绒衣和店铺里的甜点糕饼了,于是她没再犹豫直接报名去了黑龙江。
生命里的缘分大多都是偶然的产物。但对一双正值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而言,偶然也许就意味着必然。到林场不久后濮瑜和丁聪就成了一对恋人。
濮瑜最终也没听哥哥的劝告,一个月后她已经站在那片属于自己的院落里开始琢磨她的建设规划了。
这是原来林场职工的联排宿舍,房子坐北朝南依山而建,每户面积在四十平方米左右,还有前后加起来不到半亩地的院子。院外是一条不太宽的水泥路,路南还有一条没有名字的小溪。濮瑜选的是最靠西面的两户房子。尽管那个叫刚子的房屋中介告诉她最边上的房子一侧是冷山,冬天会不够暖和,但濮瑜还是坚持选择了这里。一来她觉得最边上的这户除了前后之外还多了一块侧面的院子,而更重要的是她看好了西面不远处那片茂密的白桦树林,那简直就是上天的神来之笔,一眼望去有如置身画中的感觉。
刚子帮忙雇人连续收拾了两周,先是清理掉了室内所有旧物更换了门窗,接着粉刷了房屋内外,又拆除了两户间的篱笆,一并整理了原本凌乱的院子,还开车拉着濮瑜到镇上置办了炉具炊具家电等,于是这个山野中的小家顿时有了生机。
刚子姓王,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是个地道的林场子弟。他年轻时跑到南方打拼多年,打过工也做过生意。后来,生意赔了本,再加上家里有个多病的母亲需要照顾,就回到了林场。这些年林场的人口锐减,许多人家的房子、园子都撂了荒,而一些南方人又都想花不多的钱买一个能在北方避暑的地方,刚子觉得这里面存在商机,于是就注册了抖音,在网上发布房源信息,干起了房屋中介的生意。濮瑜觉得刚子人挺实在,挣的中介费也都在明处,再加上落户新家有些事情总要求人帮忙,所以和他相处得一直不错。
离开上海那天中午,哥哥设宴给妹妹饯行,然后侄子开车,哥哥一家人倾巢出动把濮瑜送到了浦东机场。席间濮瑜给了哥哥一份放弃房屋使用权的公证书。濮琦看过叹了口气说:“阿瑜呀,你这是让哥哥我无地自容啊!”
濮家的老屋是在延安东路上一处旧式的公寓大厦里,房子虽老但设施齐备,最重要的是坐落在绝佳地段。濮琦大学毕业结了婚就搬到外面过了。濮瑜读完研究生调回上海后,为了照顾年迈的父母就一直和他们住在一起,直至父母相继离世。母亲临终前留下遗嘱,说房子最终的所有权归孙子所有,但是女儿拥有无限期的使用权。遗嘱体现了母亲的一贯偏心,但濮瑜倒觉得无所谓,自己没儿没女没有家庭要所有权做啥。而今自己要去投奔未来的归宿了,不如早些把房子还给它法定的主人。
进入候机楼后朋友老陈打来电话,说他已到机场了,问濮瑜在什么地方。濮瑜环顾下四周报了位置,几分钟后,一脸汗水、气喘吁吁的老陈就赶到了。
濮瑜掏出随身的面巾纸递给老陈:“快擦擦汗,你看你跑得那么急。我们不是在电话里道过别了吗,你怎么又特地跑上一趟?”
老陈说:“一来是要送送你,不送你一下我会不安心的。还有就是想当面告诉你,你要做的东西我答应下了,具体时间安排我们商量再定。”
“老陈,有你这朋友真是太好了,先受我一拜啊!”濮瑜俯首鞠躬双手合十笑得一脸热情洋溢。
濮瑜求老陈做的是一件艺术品,具体说是一尊人物的石雕。老陈当时并没有完全答应下来,只是说要考虑一下。对此濮瑜很理解,毕竟这是要花费时间的,搞雕塑可不是刻个印章那么简单。而艺术家们的时间哪个不是弥足珍贵呢?
两套房子都已收拾干净,餐具寝具一应俱全,还买了几个电源插板,万事俱备只欠老陈这个东风了。
傍晚,夕阳把漫天流云漂染得绚丽万千。这天上的景色经常会让濮瑜走进回忆,想起丁聪,想起当年两人肩靠肩一起坐看晚霞的那些幸福时分。
丁聪说过:“最美的风光永远是在高天之上。”
几十年过去了,天上的丁聪还好吧?你的世界里依旧是风光如画吗?
再次站在这片承载过自己青春和爱情的土地上,濮瑜的心里倍觉踏实。哥哥说她是在自找苦吃、自寻苦难,对此她只是一笑了之。
那些网络上铺天盖地的励志鸡汤里经常会说苦难是人生的财富,而濮瑜对此不以为然。她觉得人生真正的财富当属青春。漫漫人生里有什么时日能比过青春的岁月呢?岁月也好,爱情也好,只有在青春的背景里才会拥有光芒的基色,即使是不堪回首的青春在许多年之后,也会变得可堪回首。
有青年男女存在的地方就一定会有爱恋和钟情,这是青春使然而无关环境与时代,即使是在那个充满激情的年代也是一样。当年濮瑜曾是林场里很多男青年追求的对象,不时会收到一封封示爱的书信。那时候写信是求爱的重要方式,似乎只有信纸上那些可以重温和回味的文字才能体现出爱的郑重与真切。求爱信形形色色,婉转的先大谈革命理想然后徐徐切入主题,直白的一上来就直奔要点核心。当然也有的是满纸诗情画意、情丝绵绵。后来丁聪和濮瑜的恋情公开,那些飞鸿传情就告一段落了。不过有一个叫王林山的当地青年例外,他晓得濮瑜和丁聪的关系还仍旧不肯放弃,隔一段就要写上封抒情诗般的情书,向心中的女神倾诉衷肠,弄得濮瑜哭笑不得。那些信件还无法拒收,因为都是从分场收发室分发下来的,信封的封口处还贴了邮票,只是邮票上没有邮戳。
丁聪调侃:“这锲而不舍的精神分明是愚公移山嘛,不知会不会也感动上帝派两个神仙下凡?”
濮瑜打了丁聪一拳:“去你的,真有神仙下凡你能招架得住?”
濮瑜要烧掉那些信件,丁聪说:“留着吧,将来你要是当了作家,这些也许还是挺好的创作素材呢。”濮瑜想起了读书时的作家梦,眼神不由变得暗淡:“当作家?今生还有机会吗?”
来林场的第三个冬天,分场得到了一个选送南京医学院工农兵学员的名额。对知青而言这无疑是一个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当时很多人都报了名。
濮瑜做梦也不曾想到机会竟会降临在自己头上,听到丁聪带来的消息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