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长篇小说)(5)

老陈的出现曾让濮琦一度以为自己的心结有望解开,妹妹虽然人到中年,但若有了爱人,不仅她的后半生有了归宿,自己也可以放下那个背负多年的心灵重负了。

老陈四十一岁那年得了急性心梗,入院溶栓失败后是濮瑜给他做的介入手术。和现在不同,那时做心血管介入治疗的导管尚需在腿部动脉插入,所以术后患者还要住院三周观察治疗。就是在这三周的住院期间曾与死神擦肩而过的老陈爱上了他的主治医师。

尽管学了医,但濮瑜对文学艺术仍旧是情有独钟,所以对她这个雕塑家患者印象不错。

出院后的一天,老陈打电话要请濮瑜吃饭,表示一下感谢之情。濮瑜说:“您太客气了,做手术是我分内的工作,没有什么好感谢的,吃饭就不必了。”电话那边的老陈一下子变得可怜巴巴,说:“我们都算是朋友了,坐下来随便吃点东西聊聊生活谈谈艺术应该是可以吧?”架不住老陈的再三请求,再加上对艺术话题的兴趣,濮瑜最后还是同意了。

那天一向沉静的老陈在濮瑜的面前打开了话匣子,从古希腊时期的雕刻艺术讲到文艺复兴运动,从阿历山德罗斯的断臂维纳斯讲到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当然也包括罗丹的思想者,还有什么古典主义、新古典主义、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各种艺术流派。老陈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讲了那么多。事后他曾问过自己:那晚说得那么多,是为了展示自己还是故意投其所好?

一段交往后,老陈对濮瑜正式求爱,但被婉拒。

濮瑜说:“给维纳斯安上胳膊就不是维纳斯了,人生需保留一些必要的残缺之美。我们不是很要好的朋友吗?这就够了。”

早上隔壁的邻居来了,说刚子的母亲今天出殡,问濮瑜要不要一起去参加葬礼。邻居是一对落户林场的重庆夫妇,看上去刚刚退休不久的样子。

濮瑜说,当然要去。

刚子母亲是前天在家里去世的,今天第三天,是下葬的日子。这母子二人人缘不错,葬礼来了挺多的人。那个留着大胡子的葬礼大知宾是个和刚子年龄相仿的林场老人儿,很懂行的样子,葬礼进行得有条不紊,烧枕头、摔孝盆、点香烛、撒纸钱……习俗里的规矩一件也不少。

刚子从小就没了父亲,母亲一辈子含辛茹苦,一个人把他养大。如今他要按母亲的意愿,把她和父亲合葬在一起。

中午时分葬礼进入尾声,瓦盆里未燃尽的纸钱忽明忽暗,四周一片青烟缭绕。刚子和媳妇正跪在坟前给父母磕头。当夹在人群里的濮瑜无意间把目光投向坟前那块新立的墓碑时瞬间大吃一惊,碑上刻着:“慈父母王林山、邢林花之墓”.

“我的天,刚子竟然是王林山的儿子!”濮瑜在心里一声惊呼。

当年推荐上大学时,王林山带头为丁聪做了份出色的群评,他认为只要丁聪离开林场,自己对濮瑜的追求就还有机会。而让他没有想到上大学的竟是濮瑜!自己和心中的姑娘今生不再会有交集了,濮瑜走后,喝了酒的王林山靠坐在山边的一块石头上,掏出一支卷烟用火柴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接着又划着火柴烧掉了几页最新写好的情信。待他从愁绪里走出来,抬起头时,大火已经在眼前了。王林山跑去扑打,但为时已晚。火借风势迅速蔓延,一场特大山火就这样烧了起来。

山火烧了将近一周,终于在当地驻军的支援下被扑灭,而扑火中十一人的生命则永远定格在了蓬勃的青春季。

夜里,那十一张面孔经常走进王林山的梦境,被噩梦惊醒的他总是一身冷汗淋漓:“那是十一条人命啊!我是害死他们的罪人!”

王林山是独子,身上承担着为王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重任,为此父亲多次催促过他赶快结婚。最终,他和一个同为坐地户的女人成了婚,一年后有了儿子,至此使命完成。

重度抑郁中的王林山最终走向了精神崩溃,结束了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