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谣(3)

马二把钱装进口袋,似乎又想说什么,却迟疑不定:“其实……”我故意打个哈欠,假装心不在焉,省得他吊我胃口。果然,马二不再卖关子,他说:“姚卫东好像并没把方华那个,他只是用手摸了她,剁掉他的手不就行了,丢了命可真不值。不过也不冤,听说中学的铜喇叭是他偷的,老高家的抽屉也是他撬的。”马二深深咽了口唾沫,“姚卫东好像也没碰烟根儿,他是冲着方华去的,我猜他是嫌烟根儿碍事,先把她打昏了,没准是伤到脑子了,那小子手太黑。谁知道呢。”

“这么说,你当年做了伪证?”

马二一惊,露出为难的表情:“你不知道,方华姨父和派出所所长是酒友。”

我倒是恍惚记得,农机站挨着派出所,上学总路过。那时,方华姨父在农机站开拖拉机,那是个很神气的职业。

方华参加完葬礼就回保定了,此后再也没来过槐宁镇,或许来过也未可知,因为第二年我就从镇政府调到了县里,极少回槐宁镇。

家家户户有果园

往事多年后被再次提及,是遇到了往事里的人。

去年,我在唐山偶遇李海英。她坐在我对面,夹着一支烟,熟练地吐出一个烟圈:“听说你现在是个作家?”她乜斜着眼,不知是没睡好,还是被烟熏的。

“就是自费出过一本书,靠关系卖给了手套厂,现在还堆在人家仓库呢。” 我讪笑,“跟你没法比,你可是洪霓虹的弟子,评剧团的当家花旦。”

“亏你还记得评剧团,现在还有人看戏吗?”她烟很虚,用烟屁股又续上一支,“从我学会抽烟,就习惯了用烟根儿点烟。”她用这种方式提到了烟根儿。“如果烟根儿和方华互换家庭,命运也会互换,疯了的应该是方华。”看来,海英是有意要提到烟根儿。她和烟根儿是最好的伙伴,关于烟根儿,她可能知道的比我多,或者,和我知道的不大一样。不过我认可她的这种说法,于是点头称是。记得出事那天,烟根儿妈哭喊着往派出所跑,大骂姚卫东是畜生,糟蹋了她女儿,烟根儿爸爸捂着脑袋蹲在篱笆下,来回说,这可咋好,这可咋好。“烟根儿死在了口水里,要是换成我,那算个屁事!她爸妈窝囊又愚蠢,方华妈就非常聪明,她姨父也是。”

我听出她有点烟嗓,这嗓子怎么唱戏?

我来唐山是参加高中同学李萌儿子的婚礼,在喜宴榜上看到海英的名字,我问李萌,这个李海英是那个李海英吗?李萌说什么这个那个的?我说我一个小学同学也叫李海英,唱戏的。李萌说可不就是她么。于是带我去婚宴厅对面的休息室找她,“我常跟她提你,她也记得你。”李萌说。李萌不是槐宁镇人,只是在槐宁镇上过高中,所以她和李海英没有同学之缘,不知道是怎么认识的。

休息室一角,小茶几两侧,坐着两位中年女人,左边的在嚼喜糖,右边的在吞云吐雾。我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径直朝左边去了,结果右边才是李海英。李萌说了句你们一点也认不出来了?就又跑出去迎宾了。嚼喜糖的中年女人也借故走了。

“我们有三十年没见了吧?”我问。

“我离开槐宁镇正好三十五年。”她说。也对,三十五年前她考上了戏校,不过开始几年我还依稀见过她,所以我才估算有三十年没见。

“如果走在大街上,我们恐怕会擦肩而过。”我说。

“那肯定。年前我去医院看病,见到了何小凤,也互相认不出来了。”她告诉我,何小凤现在是煤医附院的肿瘤科大夫,她是从范矿子弟学校考上的华北煤炭医学院。

“你们同在一个城市,就从没有往来?”

“她那人不合群,你是知道的,见了我也不亲热。不过看病倒有一手。”她坏笑了一下,“小时候她就爱跟你玩,你们的事我都知道。”

“我们有什么事?”我掩饰不住惊讶。

“你俩总往小青河跑,还钻玉米地,有人看见你们光着屁股在河里洗澡。”她放肆地笑起来。

我脸一热。没想到小时候的“绯闻”,几十年后才传入耳朵。

“何小凤还好吗?”我问。

“说了你可别郁闷,我跟她提起你,你猜怎么着?”

我有些心跳。

“她不记得你了。哈哈。很受伤吧?”

受伤倒不至于,就是有点尴尬。上个月我还梦见过她,梦里还是小时候,小凤爸爸说要买下范庄煤矿的两间工房送给我,还说要在矿上给我找工作,让我和小凤好好过日子。几十年了,我还在做娶何小凤的梦,但她不记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