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往事

电影和女人

马连长接到团部今晚放电影的通知,就做出两项安排。

第一项,通知炊事班提前一个钟头开晚饭。全连6点钟收工,留出吃饭、打扮的时间,8点集合,开赴团部。第二项,马连长前往妇女排。他刚走近妇女垦荒的地方,牛遇秋就放下坎土曼过来了。

马连长和牛排长是一对夫妻(他说:牛马一个圈,好相处)。这新近组建的垦荒团,而马连长这个连队,离团部最远,却紧挨沙漠。他曾是团长的老部下。团长要稳住这个“前沿阵地”,就照顾他,多给他分配来支边女青年——有一个班,十二人。

马连长任命妻子为妇女排排长。牛遇秋说:人家要说闲话,一个班怎么能冒充一个排。马连长说:三个排的光棍,我这个连长怎么好当,都向我要老婆,号称妇女排,暂缺两个班,空缺了,就补充,这就是理由,男人管女人,咋管?你替我多操心。

公开场合,马连长是叫她的名字,还是叫她的职务?都不好叫。他俩之间默契。他一出现,她就过来——当然找她有事儿,而且是急事。平常的事儿就在枕头上布置。

马连长说了今晚是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场电影,分工带队:马连长带男的,牛排长领女的,男的不用带,会自己走,女的不熟悉路,要领住。

大概姑娘们已闻知有电影的消息,挥动坎土曼,像在跳舞,沙尘弥漫,传出笑声。

马连长说:到了团部,你给我看着点,让她们跟自己连队男的说话,不让别的连队男的来说话,那些男的,会钻孔子。

牛排长说:你索性派人站岗放哨,划出警戒线算了。

马连长严肃地说:这可不是开玩笑,眼下,我们连队最缺的是啥?三个排的男的,一个班的女的,本来就不成比例,再不守住阵地,三个排,闹起情绪,我怎么领导垦荒?!

团部前一片荒地中央,是未来的广场,保留着两棵胡杨树,正好悬挂银幕。黑压压一片人头,附近的胡杨树杈上,像大鸟一样,坐着好些男人。幸亏马连长预先派人占了一块空地。

团长的开场白简洁。他说:师里关心我们团,送来一部片子《列宁在一九一八》,现在看电影。

全场响起鼓掌,像暴雨。月亮在云里走出,好像也稀罕寂静多年的荒原发生了什么事儿。

8.5毫米的放映机,摆在一张长桌子上边。换了几次胶卷,散场时,已是午夜零点,密集的人影四下里散开。

马连长的脚似乎架着他前进,他的脑袋像煮着苞谷面糊糊,有一点很清晰,平坦坦的床在前方等待着他。他躺下,刚响起呼噜,门像狂风吹开一样响。

牛遇秋推醒他,说:老马,走丢了。

马连长揉揉眼,说:你咋在我跟前?

电影放完,牛遇秋踏着月色,前边是神秘的夜色。身后,姑娘们兴致勃勃地议论电影。有的模仿男人的口气:粮食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有的还边说边笑:苏联那个……亲嘴亲得那么响。听着听着,走着走着,不知过了多久,牛遇秋后边没有声音了。好像茫茫的戈壁荒漠的夜色,是个无边的大湖,淹没了她们。她看见像有一个人发呆地站着,走近,却是胡杨树。

马连长顿时清醒,说:你咋不把自己走丢?要是找不回来,你就卷起铺盖,回老家去吧,我这个连长也甘愿当光棍。

牛遇秋说:谁稀罕排长这顶帽子,可是,老婆不是说不要就不要,当初可是你追我。

马连长穿上衣服,说:找不回来,你就别进这个门了。

马连长喊出司号员。紧急集合。点燃火把,兵分四路——四个方向。黎明前,竟然在沙漠里找到了。她们迷路了,在沙丘之间转来转去,沙丘的模样都差不多。夜晚寒冷,抱团取暖。

她们一见牛排长,都围上来哭。牛遇秋说:怪我怪我,只顾自己走,把你们走丢了。

马连长捡来红柳、碱草,点上篝火。

她们围着火。红柳噼噼叭叭、哧哧溜溜地响。

牛遇秋招呼她们:转个身,烤烤背,沙漠里烤火,一面热,一面冷。

马连长叫男的回连队,放半天假,补个觉。

牛遇秋瞅瞅马连长,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