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往事(2)

马连长板着脸,说:看啥?笑啥?我脸上又没花。

牛遇秋说:昨晚,那么凶,暴露了真面目了吧?

马连长的嘴,像果壳炒裂了,他咧嘴笑了,说:昨天晚上,两场露天电影,一场《列宁在一九一八》,另一场《女兵在一九五六》。

姑娘们都笑了,但不出声,有的捂嘴,有的抚肚。

牛遇秋站起,说:瞧瞧,这匹马,嘴咧得跟裤腰一般,姑娘们,烤热了,向连部进军。

怎么把好吃弄得难吃

赵指导员一大清早,就安排了忆苦思甜大会的两项重要内容:一是落实忆苦的人选,当然是连队的丁木匠,小时候,他在地主家当过小猪倌,他有一肚子“苦水”,到大会上往外倒(述苦);二是确定批判的对象,当然是连队一个家庭出身地主的职工,其父亲是新中国成立前的地主,那个职工“盲流”进新疆,后来接父亲来,未曾料地主的帽子还是跟过来了。

忆苦思甜,以1949年为界线,分为前和后,忆新中国成立前旧社会之苦,思新中国成立后新社会之甜。从而激发职工们对旧社会的恨,对新社会的爱。虽然第一次开忆苦思甜大会,但是,赵指导员提前向邻近连队的指导员取了经,这样他安排会务就有了个底。忆苦,不但要“述”,还要“吃”,吃忆苦饭。

赵指导员请丁大匠当忆苦饭的技术顾问。他认为方方面面、上上下下都稳妥了。他对炊事班长说:忆苦饭嘛,往难吃上边弄,怎么难吃怎么弄,有个原则,就是怎么把好吃弄得难吃。

以往,职工们对伙食有意见,比如炒大白菜,等于清水煮白菜,难得能发现油珠。赵指导员来过问,张班长摊摊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缺乏油水,总不能把我自己的肉割了往里炒吧。

这一回,张班长信心十足地表态:好吃难弄,难吃好弄。

食堂用的是大铁锅,一锅菜就能供应全连百十号职工,包括小孩。张班长领了米糠,放了老菜帮子,混合一起煮,然后,再拌了苞谷面,特意掺了苦苦菜。

赵指导员带着丁木匠来验收。丁木匠一尝,说:比旧社会的好吃,新中国成立前吃不上这么好。

战争年代过来的老炊事员张班长为难了,说:我动了这么大的脑筋,还好吃?过去,我想把难吃的弄得好吃些,现在,要把好吃的弄得难吃些,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赵指导员拍拍心口,说:老革命碰上新问题了吧?关键是心,你心里装没装着贫下中农?所以,忆苦思甜很有必要,老张,你停职一天,好好学习学习。赵指导员临时叫养猪的老钟顶替张班长,张班长暂时到猪圈当一天饲养员。服务对象变了。

老钟说:我没给人烧过饭。赵指导员说:叫你做忆苦饭,就像猪食一样煮吧,这你总会吧?旧社会,劳苦大众吃的是猪狗食。

老钟系上了食堂的白围裙,白帽子,他把煮猪饲料的方法、原料引进职工食堂。不过,他煮的时候,稍微精细了点,把猪饲料往好味道上烧了。尽管是猪饲料,但他往人能接受的口味上靠了。

丁木匠一尝,说:旧社会,打长工,吃的猪狗不如,这糊糊,稠了些,不难吃。

老钟捺起围裙搓搓手,说:嫌这还够难吃呀?

赵指导员说:老丁刚才已经提示过你,吃的食物,猪狗不如,问题出在哪里?老钟,你养猪养得好,可到了职工食堂做忆苦饭,你的心里放着人,猪狗不如,你能体会到吗?

老钟说:要么,我加些麻辣的佐料?

赵指导员说:那不是掩盖苦了吗?忆苦饭要突出难吃,老丁,你开动脑筋,还有什么办法,弄得难吃?

丁木匠不吭声。他瞅老钟。平时,他和老张、老钟的关系都不错,现在,两个人做忆苦饭,都通不过他的一张嘴,不是敲了人家的“饭碗”了吗?他一向不愿得罪别人。他突然开口,说:赵指导员,三年困难时期,我浮肿,肿得眼睛也睁不开,那时,能吃上老钟煮的这个忆苦饭就好了。

赵指导员顿时表情严肃,说:老丁呀,可是注意政治立场问题,忆苦思甜,你咋能忆新社会的苦?记住,中午开大会,你可别把话牵涉到1960年。

丁木匠像听到无声的口令,做了一个立正的姿势,慌忙说:赵指导员,我说错了,中午我会把新中国成立前的苦述好,老钟做的忆苦饭,我觉得浪费了可惜。

赵指导员说:老丁,你和稀泥,你的木匠活,讲究精益求精,忆苦饭,可是关系着忆苦思甜的效果,也要讲究。

丁木匠和钟饲养员面面相觑。丁木匠说:我只会尝,不会做。

老钟嘟哝:我已经降低标准了,看来,把饭做得难吃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赵指导员操起炒菜的铁铲,在炉膛下边铲了两铲煤渣,放进大锅,说:老钟,好好搅拌搅拌。

丁木匠尝了尝,说:这一下,难吃了,还是指导员有办法。

老钟也尝了一口,说:猪也会嫌难吃呢,我养的猪胃口很刁。

赵指导员说:忆苦饭,不难吃,不就成了改善伙食了吗?

丁木匠嘟哝:就这么简单?

赵指导员说:革命样板戏《红灯记》里,吃粥时有句台词,很有启发。

老钟捂着嘴没说出,但笑了。

布鞋

1951年,哥哥参加抗美援朝,妹妹立刻在村里上了夜校。

妹妹叫刘金妹,哥哥叫刘金哥,后来将哥改为歌。

山东革命老区的那个村庄,上朝鲜战场的小伙子特别多,但是回来的特别少。刘金妹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到夜校识字。她以前不愿上夜校,可是,上了夜校,她识字比村里其他姑娘又快又多,她能念报纸了。还要给前线做布鞋,她绣花,想象哥哥分到鞋子,一定认得出。

不过,刘金妹还是愿意一个人默默看战报。她担心哥哥的安全。有了战报,她特别紧张,担心哥哥的名字出现在牺牲名单那一块里。父母要她念“一大片名字”。她说:没有,我看过了。父母怀疑她隐瞒了,就观察她的表情。毕竟知道女儿不会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