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班车(长篇小说)(4)

我本来也要考中专的,我教书的堂伯说,考上中专就不能考大学。我中考填志愿时就只填高中。我一定要考大学的。

我还是先考中专,大学等中专毕业分配工作后自学考。

那也好的。中专考上了,一边读书一边可以领工资。

正这样说着,一个穿土灰色棉袄的老伯突然从石凳上站起来,拎着一个麻袋向外小跑。车站内的人便骚动起来,争着向站外涌。我和女孩也有点急,紧跟着他们。要下雨了,又是末班车,没有人不急的。

才四点零,这么早出来等,出空。在路边等了会,有人不满地埋怨老伯。大家都伸长脖子盯着崇仁方向。

我们走前面一点,一定要挤上去,到时你先推我上车,我再拉上你。女孩说,有十八个人要乘车,站在后面肯定挤不上。

天气不好,人那么多。女孩又说,末班车,万一乘不上就心烦死了。

总要想办法乘上,要么我们往前面走几步。我说。

车子会不会停后面一点?如果司机到站才踩刹车,车子肯定会停后面一点。女孩犹疑着说。

可是谁知道等在哪里更合适。停车位置全凭司机临时起意,有时汽车停在站前四五米的地方,有时停在站后四五米的地方。总之是,大家不时向前迈两步,又向后退几步,猜测司机可能会停车的地方。我们也随着大伙前进后退,木偶人一样。

四点零二十分,车子还没来,雨却来了,碎叨叨的。几个没带伞的跑进站内,起先埋怨过老伯的那人,这时开始埋怨老天:棺材汽车不来,棺材雨来了。

乘车的人那么多,如果乘不上的话,我只好回马仁姑姑家了。你万一乘不上的话,怎么办?

万一乘不上,我就走到学校去。我家到马仁有五里路,回去还要走路。

天马上黑下来了,又下雨,你一个人敢走?你还……你的脚。女孩看着我搁在脚上的玻璃丝袋。我的脸红了起来。

我们两人一起乘,乘不上就去我姑姑家,明早乘早班车。女孩移开眼光,微微一笑。

我,我乘不上再说。我有些犹豫。我跟女孩才刚刚认识,怎么可以去她姑姑家宿夜。

你回家的话,还要走五里路,你脚后跟又生了冻疮。

回家我是不回的。

那去我姑姑家。没关系的,我姑姑对我很亲。

不去了吧。

真的没关系,我姑姑家就她一个人。我姑父在外省做木匠,表哥在外面读大学。

哦……

我们两个要么一起乘,要么一个也不要乘,一起作伴。等下如果汽车来了,你先推我上去,我再拉你上来。

正这样商量的时候,忽然听见崇仁方向传来汽车喇叭声。那声音细长绵远,又铿锵有力,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春寒料峭。

当载满客人的汽车蠕动着停下时,等车的人一窝蜂似的拥了过去。有人推有人搡有人挤,有人骂骂咧咧,有人踩别人脚后跟,有人伞柄戳到别人身上了。那位骂棺材汽车的,用两只手在人堆里犁开一条路,他是最早挤上车子的人。到下面还剩六个人时,售票员在上面喊,挤不上来挤不上来了,别挤了,立脚的地方都挤不出来了。她的话让人如此伤心,如此绝望。女孩突然大喊起来,我要去嵊县中学读书,我晚上要去上夜自修的。我也喊了一声,我要去光明中学读书,光明中学。也许我们的喊声打动了售票员,她在上面喊,大家再往里挤挤,往里挤挤,有学生要去读书,有读书学生。最终,下面的人又挤上去三个,其中一个是女孩,我在后面用力推着她,终于把她托上去了。女孩上去后喊了两声,还有一个还有一个读书学生。我也带着哭腔喊,我要去光明中学读书,我要去光明中学读书。可是,他们听不到我的喊声了,司机开始关车门,车门把谁的脚夹住还是把谁的衣服夹住了,只听见有人在喊夹住了夹住了。汽车门河蚌一样半张开来,我刚想乘机往上攀,车门却嘎一声合上,抛下老太、头皮屑和我三人扬长而去。

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