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桩婚事龙女比谁都急。开始急龙树不请媒婆来提亲,提亲了又怨双方父母把婚期订的太远,太不合她的心意了,她恨不得当天就跟着龙树过去。
在甜蜜的等待中,龙女终于盼来了“洗身日”。
当地民俗,姑娘出嫁前三天,要由自己的母亲带着到金沙江边的热水塘的月牙池里洗身。其意有三:一是洗去娘胎乳气,由此长大成人;二是洗净娘家牵挂,安心为人妻为人母;三是洗洁玉女金身,早生金童玉女。
这天晚上,龙女被她母亲带着,沿着层层梯田逐级而下,朝金沙江边的热水塘而去。正月间金沙江畔的夜晚,暖风习习,蛙声四起,一轮圆月悬在淡蓝淡蓝的天空上,将浩瀚的银辉无私地倾泻下来,把江河两岸照得格外分明。沙滩、山川、田园清晰可见。南山的一个斜坡处悄然睁开无数只泉眼,泉水腾着烟雾争着抢着涌出来,汇成几多形状各异、大小相近的潭穴,朦胧中,显出几分神秘,几分幽美。一眼望去,气绕气,雾罩雾,袅袅升空;潭连潭,珠滚珠,叮咚滚落于江中。
龙女和母亲来到月牙池边,她母亲要她先解开发辫,蹲下腑于自己怀前,舀起一碗热气腾腾的泉水,浇在龙女头上。每往龙女头上浇一碗,嘴里便唱起一首美好动人的歌谣:“头碗月牙水,洗发又洗心,我儿已成人,三日要成亲;二碗月牙水,洗头又洗心,出阁做贤媳,莫忘父母恩;三碗月牙水,再洗头发再洗心,莫挂爹娘莫挂亲,孝敬公婆做善人。”浇过三碗水后,龙女的头发全湿透了,她母亲拿过一个土壶,倒出一大早就为龙女准备好了的酸浆草水倒在龙女头上,拢起龙女的长发,轻轻地搓,慢慢地揉,嘴里还不停地念着别人怎么也听不明白的颂语。
黄道吉日那天,龙女的爹妈将龙女风风光光地嫁到了龙家。
龙女善良、勤劳、贤惠,孝敬公婆,善待丈夫。进了龙家的门后,便承担起繁杂、琐碎的家务活,同时接过了婆婆龙文氏背上的背水桶。龙女每天到金沙江里背两趟水,早上一趟,中午一趟。水背进家门让婆婆在家烧火做饭,自己才下地跟着丈夫和公公干活,干活回家又手不闲脚不停地帮着婆婆干这做那,一天下来,除了晚上睡觉似乎就没有停息的时候。龙女重活累活都不让公婆做,像上山背柴火,犁田耙地之类的活都不让公婆参与,龙树她夫妻俩完全承担了下来。龙女一切一切的好,全村老少都看在眼里,馋在心上,都说龙树找了个好媳妇,龙文氏夫妇前世修来个好闺女。龙树心里对龙女自然一百个满意,对龙女百般疼爱,万般关怀,地里的活都抢着干,争着做,生怕累着龙女,难着爱妻。而龙女从龙树对她的点点滴滴,感受到丈夫对她的好。丈夫到那她就跟到那,丈夫干什么她就跟着去干什么,有着秤不离砣,砣不离秤,如胶似漆的夫妻恩爱。
一个中午,龙女又去金沙江里背第二趟水。金沙江峡谷的夏天似乎比别的地方来得早,经历也比任何一个地方长。在当地人心目中,一年就有夏冬两季。这才初春时节,就有了夏日炎炎的感觉。太阳像一个通体燃烧着的大火球挂在天空,将灼肤的光芒千针万缕地扎向大地。扎得金沙江边的沙滩上都浮着一层晃动的热浪,山坡上的万物枯干得透着焦煳味。路两旁的橄榄树,像被扒光了衣裤的汉子,赤条条地站着,东一棵,西一丛,散落于山冈上,偶尔见树干上挂着几个孤怜的黄叶扇,在烈日中躬着背,无奈地受着煎熬。唯有山茅草显得有几分情意绵绵的样子,烘热的山风再怎么吹,怎么摆,它们依旧坚强地挺立着,还借助山风的作用,将扎人的草花情愿不情愿地挽到了一起。一只斑鸠在乌龙庄村口的酸角树上有气无力地叫唤着,那“咯嘟嘟,咯嘟嘟……”的嗓音,催人昏昏欲睡,让人听了眼涩心酸,口渴难耐。龙女背着一木桶水一步一步地朝山顶爬去,汗水浸湿了她的衣背,红扑扑的脸蛋满是豆粒般大小的汗珠,尖尖的下巴不停地滴着汗水。她一步一颤地爬到山顶时,从心底深处吁出了一口气,不由一阵欣喜,开心地在心里说:嘻嘻,到家了。
她的脚步轻快起来,可没走几步,一根干树枝在她的脚腕上绊了一下,她左跌跌、右撞撞几个来回后,歪倒在路边的斜坡上。她不顾一切地用双手和身体的合力去抱住水桶,可桶里的水还是泼出去了一大半。看着泼在地上很快被泥土吸尽的水,龙女可惜得泪眼汪汪,她一边扶正水桶,一边伸出舌头去舔残留在手背上的几滴水珠。在她看来,从她桶里泼出去的不是水,倒像是她身上流出去的血。
好一会,龙女才定下神来,小心翼翼地将仅有半桶水的木桶抱到一个土坎上,重新用背带套好,系紧,确认稳固后,才背上半桶水朝家门口走去。
龙女快到自家门口时,迎面走过来一位白胡子老爷爷。白胡子老爷爷一脸慈祥,手牵一匹满身雪白的马,龙女背着水桶贴到土墙脚边给白胡子老爷爷让路,白胡子老爷爷定睛看了龙女一眼,停下脚步对龙女说:“小妹妹,我从南边来,走好几天路了,一路上没喝上一口水,没吃上一顿饭,我口又渴,肚子又饿,您能不能给我一瓢水喝?给我一碗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