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不管日子咋样一团糟,还得继续下去,这一天两天又过不完,你既然不忍心,那还是睡吧,明早继续上农贸市场去,老伴无奈地说。
丽润把身体靠在简易躺椅的背上,虚弱地闭上眼睛,恍惚间,农贸市场那乌泱泱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是清晨,还是下午,她不确定。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给她混乱的意识太多的模糊感。农贸市场人头攒动。丽润打着哈欠,一脸疲倦地坐在低矮的小竹凳子上择韭菜。
唉,老板,你韭菜怎么卖?一个中年男子站在她面前,手里翻着她刚刚择好的韭菜问。
1块钱一两,8块钱一公斤,您称多少?她丢了手中的菜,赶忙起身招呼顾客。
哟哟哟,这大清早的问人家称多少?难不成叫人家把你的菜全买了,真是的。对面摊位的胖女人把手里的韭菜朝中年男子摇了摇,撇着嘴说。
男子回头看了她一眼,客气地回了一句,你的多少钱一公斤?价格合适我全要了。
哟哟哟,看来今天出门香烧对了,开张遇上贵人了,不像有些抠门的穷鬼,买几两菜还讲价。她撂下手中的活,热情地搭讪着。
丽润抬眼看了看她,光线还好,她甚至看得见她穿在里面的胸衣是红色的,右边肩膀上的衣带滑到了胳膊上。她想悄悄地告诉她,胸衣要走光了。但是她一下子找不到适合的机会告诉她。她好像很急。
中年男子为难地看看她,又看看丽润。我还是买了她的再说,差多少再跟你买。说着就跟丽润要了袋子。
唉,对了,我想起来了,你是我们村大鹏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在中心街发发火锅城开店,我记得叫什么火锅店来着。她肥胖的双手叉在腰上,丰满的脸向上仰着,一副努力寻找记忆的样子。
哦,对了,你爸爸是我公公的远房堂哥,论辈分你应该叫我表姐。她拍着大腿,兴奋的表情夸张地写在脸上。
来,我送你两颗白菜,你看看多鲜活,清晨的露珠儿还在这叶子上呢,你摸摸。说完很自然地拉起男子的手去摸白菜。
哦!是挺新鲜的,但是我不买白菜,你看我这里称了这么多韭菜,要不再跟你称两斤,太多了我也承受不了,你看行不行?
哦!行吧,行吧。
她高兴地甩开短粗的双腿,像急于找窝下蛋的母鸡,一摇三摆地去了。
哦,你得好好地看看货色,再看看称,我们可不像有些人一样,看着老实,可油着呢,老公是哮喘病,养的女儿也是没法看,小小年纪,卖身,哦呦呦,人不人鬼不鬼,是我养的女儿成这样,我一定要杀了她,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世界。说完眼睛飘向中年男子,嘴却使劲朝丽润努了努。
唉,呸,羞了祖宗三代。她向着丽润使劲地吐了泡吐沫。
中年男子只顾低头算账,没有接话。
你得小心点,别跟她买菜了,你不知道她那个女儿,小小年纪就卖身,那还没有成熟的奶子儿,专门放在吊带衣外勾引你们这些男人的,你可得小心了。她把称好的韭菜提到中年男子面前,嘴伸到他耳朵前大声地说,双眼像探照灯一样地扫视着前面经过的路人,寻找会不会有人接话。
无聊,你这个人真的很无聊,你的韭菜我不要了,说的是什么话?说完中年男子扭头就走。
就是你这个贱货,像你姑娘一样的,看准男人便勾引,呸,你个一堆散发腥味的货。她把韭菜砸在丽润的摊子上,拍着手骂。
老子的菜都称好了,就是你,就是你叫他不要的,今天你给老子把这个韭菜卖了,大清早的撞见鬼了。
桂婶,你这是什么话?是人家自己来跟我买东西的,不是我把你的顾客叫过来了,这怎么成我不对了,人得讲点理儿。丽润快速地从清澈的水里捞出白菜摆好,再用刷子仔细地刷洗莲藕。
哟,就你是好人,你不坑不骗,人人都知道折耳根和莲藕要用药水泡才能干净好看,而你一个人与众不同拿刷子刷,你装什么好人?现在的好人都死绝了,我呸。她跺脚拍手地吼。
我凭自己良心做事,没必要装,也不用做给谁看,做那些缺德事干吗?那不害人吗?这可是人家吃进肚子里的东西,能泡药水吗?特别那豆芽儿,进锅就能吃的东西,让它慢慢长不行吗?怎么啥都要用药?造孽。她不停手地洗藕,水溅了一身。
呸,什么人啊?还跟自己立贞节牌坊了?搞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养的人是什么货色,你晚上去网红桥看看,你养的人都在干些什么勾当,靠在桥上露大腿,讲价钱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是凭良心做事啊?哈哈,害人的婊子还有脸说不害人。桂婶满嘴吐沫星子在召唤着几个同行。
让你捣乱,让你逞能,让你洗。啪,啪啪。几个人才一会儿工夫,就把丽润摊子上摆好的白菜、莲藕、韭菜、豆芽一股脑地推翻在路上。她们狂笑着,高声骂,每一张嘴都在不停地对她吼叫着,那一张张不停蠕动的嘴唇,一排排雪白的牙齿,一双双指向她的手,在她眼前不断放大,重叠,交织,她们如浪潮般向她气势汹汹地滚过来。她蹲下身,双手捂着耳朵,像案板上被人扒光毛的白条鸡,惨不忍睹地任人宰割。她心如死灰,眼泪像决堤的洪水,在脸上泛滥成灾。
告诉你家那个妖精,不要见人就喊,碰到我家的亲戚你试试,你晚上去看看,网红桥,比看电影精彩。你不服气过来,或者叫你家那半死不活,哮喘不死的老公来,砸的就是你,你敢闹,老子晚上去逮你养的仔,看看她怎么讲价怎么撩,哈哈哈哈。笑声如一条吐着红信子的毒蛇,在每一个摊位前流窜。
丽润颤抖着蹲下身,咬着苍白的嘴唇,默默地收拾一片狼藉的菜,满脸的泪水像两条咸鱼滑进嘴唇,她源源不断地咽了下去,没有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