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丽润搀着老姜慢吞吞地从幸福路走过来。绿化带里的凤凰花开得很紧凑。路灯有些疲倦地睁着眼睛,朦胧的光线把花衬托得如云如潮地向她们涌过来。
老姜,咱还是别去了,顺着她吧,过两年长大了,成熟了,她或许就会好起来了。等我们走不动的时候还有个指望和盼头,咱回去吧,行吗?丽润把手里的生日蛋糕捧在胸前,双手颤抖得厉害。
唉,你一到关键时刻总是心软。知道她做这个勾当,害得我们人前人后抬不起头的时候你哭个啥?她不去上大学,把录取通知书在你面前烧的时候你跪着求她个啥?如果我们死了,让她一个人活在这人间受人打骂,祸害别人家庭,咱们在地下睡着都会被人骂祖宗三代呢,我也不指望她了,该做的不该做的,我们都做了。这来人间一趟,她要走这路,我们有什么办法?他捶着胸口,激烈地喘着气。
看看你,听你的还不成吗?把自己气成这样,何苦呢。她轻轻地捶着他的背,避开他的目光,两颗泪珠被在风中打着旋转的花瓣抹了去。
蛋糕呢?
在这呢,它还好好地在我这躺着呢。呜呜……
你也别哭,我想了这一年,你45岁她才肯迟迟投胎来我们家,也就是说她让我们等了二十多年。大概是来讨债的,我们还清了,让她去吧。我如果走在她前面,你一个人咋办?她想怎样收拾你就怎样收拾,谁能去拦着。只是我们都走了以后,你就无依无靠的,难为你了。
他坐在路边的椅子上,双眼像一个被饥饿蹂躏得奄奄一息的人看到了美食一样,痴迷地看着前面像一个花圈一样炫目的网红桥。对的,这绕桥一圈的彩灯,它们在漆黑的夜空中真的就像一个花圈,有些炫目而虚假地套在夜空深邃的脖子上。
桥上,一群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她们都穿着黑色的吊带衣,白皙的手臂在灯光下像一条条被波浪席卷而来的死鱼,随着风的浪潮惨白地左摆右晃。黑色的超短裙像一个空心的手环,扣住细长的双腿。跟着音乐的节奏,她们激烈的扭着腰,甩着头,踢着腿,嘴里咿咿呀呀地唱着。
他俩捧着蛋糕,站在围观的人群中特别醒目。俩人木讷的神情在这群人中像一道强光,刺得人眼睛生疼。人们推搡着他们,他们像两个玩偶,任人嘲讽戏谑。人们跟着女孩子们疯狂地扭腰、甩头、摇手,每一张嘴都在呐喊、歌唱。不远处,稻谷浓郁的香味混合着荷花的香味被清风吹来,在桥上久久徘徊。
她们终于随着音乐的戛然而止安静下来。女儿换换套上了一条雪白的纱裙,男人们吹着尖锐的口哨,女人们拿着手机不停地拍照。女儿换换像误闯人间的仙子,长发飘飘,甩着水袖,亦仙亦人的舞蹈,人群安静极了,荷花的香味浓郁地翻滚过来,风都吹不动。
他俩苍白的头发被灯光夸张地增强、放大。丽润抱在怀里的生日蛋糕,香味似乎也在不断地放大,香甜的味道像一条毒蛇,朝着女儿袭击过去。
她尖叫着,看着女儿的嘴角流出了两条血红的液体,如两条蚯蚓,越来越粗,在她苍白的皮肤上肆无忌惮地流。她纤细的身体慢慢地飘下桥去,老伴推开呆痴的丽润,歇斯底里地叫着女儿的名字,朝着她倾斜下沉的身体飞过去,那速度快得像一道闪电,把丽润吓得目瞪口呆地僵在原地。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奋力地拉住女儿倾斜下沉的手,十指缝合。忽然之间,一场铺天盖地的血花,像鹅毛般地从黑色的夜空中盖下来,女儿白色的裙子在漫天飞舞的血花中如一支破水而出的白荷,被红色的浪潮淹没。
雪白的裙子,红色的血花,苍白的脸,猩红的双唇,在黑夜里像胶片般闪烁。
一群人围着她们,有男人,也有女人。他们都在问,这是谁家的姑娘,简直不食人间烟火的美,可惜了,可惜了,多好的一朵花。女人却在看他们的手机,说评论区又爆棚了,这是多么难得的画面,播放量突破1个W了吧?这个视频一定会火了。
怎么啦?怎么啦?后边的人边挤过来边问。
听说是一个女孩,挺年轻的。
怎么啦?
不知道。
听说是一个女孩,考上大学,没有去读。
人死了吗?
不知道。
挺有才华的美女,她想做一个网红,这错了吗?
四、
啪,蛋糕从丽润的怀中滑落,重重地砸了下去,顿时,四散开去的奶油,像一朵雪白的云,更像一个大大的脚印。
啊!丽润尖叫着醒来,猛然坐直身体,一块小毯子快速滑落在地上,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她轻飘飘地站起来,软绵绵地靠在门上,透过缝隙,她看见女儿穿着雪白的纱裙,对着放在三脚架上的手机,拿着一张纸,深情地念着:把自己活成一道光,因为你不知道,谁会借着你的光,走出了黑暗……
她轻轻地拉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