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饵洄游(5)

“不关我事啊,你妈她非要来闹,房子本来就是我的。你妈非说自己怀了我的孩子,在楼底下闹,要喝农药。”爸条理清晰,直言不讳。

他陷入沉默。这些话像极了玩笑。他突然想起一周前妈打来的那个电话,电话是真实接通的。妈的语气很卑微,在哪儿啊,在忙吗,之类的话酝酿了几个回合,才说出想家了就回来这句。妈很少给他打电话,是他告诉妈,在外面很忙,没事少打电话。实际上,他的手机一直设置静音,这也是行窃的安全要素。妈这次还是打了,打了又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妈当时或许还想说更多,但他没继续问,没给妈这个机会。他终于为自己感到一阵可耻。

“回来吧。”

爸挂断了电话。

地面以上,太阳还是那样强烈。爸没再说快、尽快,只让他回来。时间重新松开了它的袋口。妈是不是真的喝下了农药?他看过类似的新闻,喝下百草枯还可以活一个月。也就是说,他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又或者,这是不是妈因为太想他所以串通爸编造的谎言?那竹篮里婴儿的脸重新浮现,那婴儿如果还有心跳呢,如果还活着呢?他为什么没有伸出手去试试那婴儿的体温?也许只是睡着了。他手里一直攥着的铁丝轻轻落在了地上。

水往家的方向流。他逆流而去。回去,回到他的城堡。他还没有做好面对这一切的准备。城堡是他的越冬区。他转过身,搭乘自动扶梯,返回地面以下。妈似乎知道他是逃走的。给钱还是给命的选择,终究对生活无关痛痒。妈知道那小偷拿不走她的命,她的命没有多么值钱,但也许可以拿回他们以前的家。他不断刷新手机新闻,留意有没有被遗弃的死婴或女人服农药自杀的事件。网络上似乎没有一刻是平静的。一条小鱼稍稍摆一摆尾巴,可能就会引发一场海啸。

昨天半夜下的雨,他顾着用瓶子和水桶接水,这里没水没电,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住下去。因为这雨,他也没能睡好觉。雨从屋顶的破洞落下来,地面上、沙发上、墙壁上的青苔又开始重焕生机地生长。瓶子和水桶都接满了水,雨还在下,实际上这些水足够他用两天了。他不喝雨水,喝雨水会肚子痛,他只是用这些水洗漱。雨水落到地面被饥渴的青苔贪婪地吸收了,他突然觉得这座房子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可怕。他在房子里来来回回地走,后来他走到鱼缸前,想看看那条被浮藻缠住的死鱼还在不在。鱼缸里的水已经开始往外溢,这场雨像是那条死鱼求来的。

门前的泥土上还留着他出门时的鞋印,此时已经干结。他再仔细一看,觉出不对,他出门时的鞋印应该是朝外,而这双鞋印却是朝里。终于还是有其他人发现了这里。有人侵犯了他的城堡。他用脚将鞋印碾去了。他的东西还在里面,可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是一个手提袋,里面装着几件脏衣服。闯入的人可能发现了这些,并由此猜测,一个流浪汉曾栖身于此。他不属于这里,他们都不属于这里,但闯入,不拿走什么,只是看到、存在记忆里,似乎也不算是犯罪。

他不知道闯入者还在不在房子里,他努力装出主人的气势,推开了门。迈进去,却恰好撞上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两人对视了几秒,都在等对方露出破绽,识相地退出去。可那闯入者似乎一眼看穿了他,所以不动声色,头上一团乱草样的头发掩护着神色和表情。是他先败了阵。

“我有东西忘了拿……”

他并没有往屋里去,而是停在走廊里。他看了一眼鱼缸,又看了一眼那男人,仿佛他回来本就是要拿鱼缸。鱼缸装满了水,要搬起来并不容易。并且,鱼缸表面附着一层湿滑的青苔,他的双手在打滑,“吱溜吱溜”,反复作响,有点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