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店(2)

他也想起来,那时姑父被县公安局抓起来,小镇上的人开始都以为公安局是不知青红皂白。姑父几个兄弟和凤香姑娘家人也非常愤怒。先是骂姑父好色,后来就指责凤香姑做事莽撞,说家丑不可外扬,哪有像她这样当老婆、做女人的,一封匿名信就弄成了这样?那年又适逢凤香姑的儿子高考,儿子吓得浑身直哆嗦,嚎声嚎气地哭了一通,然后整天一言不发。弄得凤香姑焦头烂额的。思前想后,凤香姑又跑到县里哭闹,说是她闹错了。民不告官不究的。这样,他的姑父就被放了回来。可是不久,就在凤香姑一家以为没有什么事时,突然有一天从县里来了几个戴大盖帽的人,不由分说地将他姑父重新抓走了。说那女人的男人在部队,姑父是破坏军婚。军婚那时可是一条碰不得的高压线。凤香姑这回怎么哭闹也无效,姑父很快就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

家里没有了男人,凤香姑一家生活很快就陷入困顿。女儿不理她。儿子因为这事,没有像他姐姐那样幸运地考上大学,赌气。赌着,赌着就离家出走了。凤香姑没有办法,只好开了一家香火店。一边卖着给死人穿的寿衣、花圈、香火、纸钱、鞭炮维持生计,一边等待着丈夫刑满释放。可这样等了两年的结果,却是丈夫在监狱里病死的消息。那天,凤香姑捧回了丈夫的骨灰盒,一颗心彻底得就像没有发芽希望的枯木。安葬好丈夫,她把香火店里所有的鞭炮、香纸,寿衣和花圈扔了出来,堆在店的门口放着,烧着,惹得一镇的人都来围观,对她唏嘘不已。凤香姑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一下子好像老去了十几岁……这回不是我告发的,不是我……她逢人就说,就像祥林嫂一样。但没有人再相信她。有人在她面前点了头,转身却对她指指点点的,恨不得戳她的脊梁骨。

林生后来感到奇怪的是,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没有人怪他姑父,却都骂起了他的凤香姑来。说她是个扫帚星,是克夫的命,自作孽,不可活!……姑父的兄弟们也恶狠狠地骂,与她不再来往;凤香姑的娘家亲戚嫌弃她,也和她断了来往。女儿不知是恨父亲还是怎的,自那年考上大学,直到工作也一直没有回过家。儿子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家里就只剩下她一人。尽管只她一个人,但日子还得过,生活也还得继续。好在开香火店不像开其他的百货店。香纸是山里的造纸坊土法制造的,鞭炮是附近乡镇鞭炮厂生产的,寿衣花圈都有专门的制作者。还有专人送货上门。

但开个店总有七事八事的,经常帮她的就是林生。

说起来林生也只是凤香姑的娘家一个远房的族侄。林生的父亲,也即是凤香姑喊族哥的,原来就在凤香姑丈夫供职的供销社里做勤务,看守大门,与凤香姑丈夫算是同事。林生与凤香姑女儿实际年龄相仿,又是同学。那年凤香姑女儿考上大学,林生没有考上,族哥就早早地办了退休,让林生顶了他的职。这样,他也就在供销社工作了。林生个子细挑,生得白白净净,眉清目秀的。他头发微微有点卷曲。说话轻声细语的,一说脸就红,心里却特有一股韧性。

你来啦?

来啦。

你要走?

我走了。

姑侄俩每次见面,两人的对话就简约成这样。

林生发觉,自从他的那个可怜的姑父死后,镇上人对凤香姑的看法不断地发生变化。他们由开始的嫉妒、讽刺和冷嘲热讽,慢慢就变成了同情,在这种变化的眼光里,凤香姑的一颗心却越来越冷,人也变得越来越孤僻,见人都有种抬不起头来的感觉。没有改变的只有林生。林生来了,默默地帮她收拾香火店里的一切。对于林生的帮助,凤香姑开始心里似乎还有一些坦然。林生是她女儿的同学,又是她远房的侄子。小时候就没少往她家里跑,她家有好吃的,肯定也有林生一口。有一年学校里演戏,林生没有衣服,还是借了她儿子的衣服,与她的两个孩子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凤香姑是看着他长大的。有时候,凤香姑看到林生,似乎还看到了林生隐藏在心里的一个秘密,隐隐约约看到某种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