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妮(4)

阿里在他身后说:“我回去了。”然后就朝相反的方向走了。他一边走还一边回头,似乎他过了三个多小时之后才开始感到好奇。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困惑的样子,原来他也想知道问题的答案,他心里说,原来这个奇怪的孩子更习惯于在放弃一件事情时才想去弄清楚这件事情,我还以为他根本不在乎我怎么想的呢。但是他没搭理他,继续往前走去。他又走了很久,肚子饿得咕咕响,这时他才看见那条狗。它就像刚从树林里办完什么事回来,不紧不慢地、心事重重地沿着那条小路往村子的方向走去。它只有三条腿着地,另一条腿僵硬地弯曲着悬挂在地面之上,仿佛那只是它爪子里握着的一根棍子,不过它倒是走得蛮平稳的。因为走得慢,所以不太能看出来它是瘸的。他想,再也不能让它从我眼皮底下跑掉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不能再拖下去啦。它消失了整整一个上午,如果让它跑掉,它又会消失一下午,到了明天它就再也不是我要的那条狗了,那时就算我把世界上所有的狗打死也要不回我想要的东西。他努力去想象他的那些祖先在这种时候会怎么应付,在转了一天之后突然撞见自己寻找的猎物时,他们是否也像他这样激动得束手无策呢?他要是有杆猎枪就好了,但是他现在手里却握着这样一块废铁。我要是有杆枪,我也会表现得和他们一样好,他想。最后他决定慢慢地靠近它,他打算用一段漫长得超出他所能想象的时间来将他和它之间的距离从十米缩短到十厘米。但是他才跟了一分钟,它就发现了他。它转过身来,望着他站在那草丛里,真主啊,它要跑掉了,他想。接下来他很奇怪他为什么还不撒腿追上去,但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之后才知道,他没追上去是因为它压根就没跑。它站在那里,隔一秒钟就摇几下尾巴,等着他靠近。它突然朝他笑了一下,张开大嘴伸出舌头仔细地抹了一把脸,它那样子就像在为自己的宽容感到自豪,它已经抛掉了一切痛苦的回忆和糟糕的预感,仿佛它认为那只不过是一场闹剧。他干脆大步地走了上去,最后从草丛中直接跳了出来,站在它对面,使得它昂着头才能正视他的脸。他一下也没耽搁,挥起手里的砍刀就朝它的脑袋抡下去。它将身体跪了下去,在地上弯成一个圈,刀子落在它的背上,弹了起来。那条狗就像锅里的煎饼似的,突然翻了一面,肚子和脸朝上,仿佛盘成一堆的水管被人用力拽了一下,猛地伸成了直线,跃起来咬住他的手臂。他倒在地上,手里的砍刀从他的手摔下去的地面上跳起来,滚进了草丛里。它松开嘴,朝着刀子滚落的那里狂叫了两声。趁着这个机会他贴着地面扑过去,捉住了它的一条后腿,可是他觉得自己握住的是一股难以置信的力量,通过挤压他手掌上的皮肤让他感觉到自己全身骨头在体内的暴动。他直担心他的骨头将被晃成粉末,那样他就不得不松手让它跑掉。可是它并没有让这事情发生,而是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把自己的一头钉在了他身上,而它的另一头——两条后脚——被他死死地攥在手里往后拉,它的全身绷成了一根弦,动也不动地悬挂在他胸膛上方。他躺在地上笑了起来,嘴巴凑到它耳边,因为你听不懂人话,他说,所以我不怕告诉你,我腰带上还藏了一把短刀,我爷爷用来剥兽皮的刀。他的肚皮上——终于结束了一种等待似的——迎来了一阵跟他想象中一模一样的柔软、湿润和沉重的温暖。

那天我正在吃中午饭,那个孩子像个鬼一样地出现在我家门口。他的衣服上全是血,他的手被咬烂了。那条狗被他拎在手里,跟一条在泥浆里浸泡过的裤子没什么两样,他就那样将狗扔在我面前,用一副不知悔改的口气冲着我说:“喀穆,我将你们家的狗打死了。”我什么也没说,我只看了一眼那条狗,它那样子我知道已经救不活了,所以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那条狗跟一条死过九次的狗没什么两样。我只是坐在我的椅子上,慢慢地吃我的饭,他站在那里等得不耐烦了,就一声不吭地走了。我看他是死不悔改。那个法老从蒂妮家出来——她母亲留他在家里吃饭——我就向他借了针和线,我把它被那个恶魔划开的胃缝了起来,因为我知道它到了真主那里后,真主仍然会赐给它食物,我把缝好后的胃和肠子一块塞进它的肚子里,再将肚皮缝起来。我可是把它完完整整地葬了,做了真主也认为我应该做的事。这个孩子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他不信奉真主而反倒信奉恶魔,我连一拳头都不屑于打他,因为真主会让他自食其果的。我对自己说,不管他种下的恶果是什么,总有一天,他会自己把它咽下去的。但是真主考验起我们这些无辜黎民的耐心来,可真是不遗余力啊!似乎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考验我们的耐心,而不是惩罚那些作恶的人。那个孩子当上警察的那一天,我就大不敬地对他老人家说:真主啊,你把武器交给了恶人,我不赞成这样的安排。那应该是我这辈子有过的最大胆的念头吧,后来我就请求真主原谅了。有一晚真主在梦里对我说,我已经选中了你,不过你要善于等待,你还要答应我隐藏你的身份。就是自从做了那个梦之后,我便主动和桑打起招呼来,并一有机会就邀请他到我家来喝茶。我倒并不是想让他相信我的诚意,只要让他觉得我跟别人一样慑服于他身上的制服也就够了。蒂妮死于难产后,我再没有什么机会靠近他了,因为他突然变得孤僻起来。他变成了一个——就像人们常说的那种——不跟人打交道,而专门跟各种东西打交道的人,他会盯着一个东西看,或者在一个人也没有的时候自言自语,仿佛在跟墙壁或他脚下的那条路说话。有天傍晚,桑从镇上唯一的那家酒馆里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他一定是喝多了那种仙人掌酿的烧酒,我跑上去扶住了他。他眼里才不会有我这个大活人,要不是喝得神志不清了,他一定会把我的手甩开,跑去跟一根木头抱在一起。但是当时,在那种情况下,他就好像不知道我是一个活人似的,空洞的目光只顾看着罩在他脸上的那团空气。当我搀住他的手时,触到了他掌心里一块硬硬的东西。他正紧紧地握着它,但是我的手一碰到他的手,他就把手松开了,好像在他看来我就是一张桌子似的,他只是把他手里的东西放在了一张桌子上。我边走边看着那个东西,它黝黑发亮,皱巴巴的,坚硬而带有韧性,由对称的两瓣组成,像是风干的鸡胗一样。我突然明白了——这就是他的恶果,他是为了这个才杀死那条狗的。是真主把它交到我手里来的。我把桑扶进我家里,又给他倒上了烧酒,我还依照真主的指示走进厨房,把手里的那个东西用白醋泡软,切成丝,配上姜和小黄瓜给他炒了一道香喷喷的下酒菜。我陪着他喝酒,但我一口菜也没吃,而是看着那个魔鬼一点一点地把他的恶果嚼烂之后吞掉了。“太好吃了,这蛤蟆肉。”那个可怜的人边吃边哼。

根据印度广告人Jackie Hathiramani的公益广告文案《在苏丹,丈夫不是第一个刺破新娘的人》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