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你怎么不在天空中画上一只白鹭呢?”
“啪!”一声响,谁的笔掉在地上了。
不是笔,是刷子,刷字涂颜色的刷子,从高高的木架子上掉落下来。
一心一意正在看画画的桂枝姐侧脸看了一眼:“我帮你捡起来,啊?”
“哦,那太好了。”那人一拱手,脸颊笑成一朵黄黄的桂花,这人瘦瘦的,面皮黄中带白,是桂花淡黄的颜色,他干巴的身形倒似一杈桂花树的枝丫呢。
他是桂枝姐想要的桂花树吗?上面可以落一只桂枝姐心上的白鹭吗?不知道。谁知道。谁也不用知道。妈妈说的,多管闲事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这话啥意思我是不懂。反正我记得桂枝姐说的那句诗一样的话,每次看到她的时候,就不禁抬头望望她头顶上的天空,空着的,还是空着的,没有白鹭,白云也没有,天空蓝得像水一样。
画画的是在矿上工会上班的小胡叔叔,他枝丫一般的身影,倒还真是树杈一般挂住了桂枝姐的眼神,扯来扯去扯得糟糟的一团眼神。有一天,从桂枝姐眼里滑落一条小溪,流淌出清水来——
“你这妮真是个有眼色的人!谢谢,谢谢!”他接过笔刷,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根烟,点上,抽起来。他蹲在木架上,要歇一歇,也跟她聊上一会儿。
“你画的这是啥?”
“宣传画,《千里江山图》。”
“哦。矿院门口那个图也是你画的吧?”
“是,咱矿上的图都是我画的,上个月井口展览的宣传煤矿安全教育的‘张三下井记那系列漫画也是我画的……”
“矿院门口那个图叫什么?”
“金桂飘香——咋,你喜欢那个呀?”
“嗯,看着就香,那棵树,还有那些桂花,画得跟真的一样,好多人站在那都吸溜鼻子,太香了。”
“真有那么好?”小胡高兴起来,烟头上的红火星一闪一闪,欢蹦乱跳的,“那我再给你画一幅,或者,你去我办公室选去,我画了好多草图在宣纸上,也都还不错。”
“算了,给你添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不然,我随后也就都扔了。”
“嗯……那你咋不在空白的天空中添上一群白鹭呢?”
“要不这样,我选一幅,给你添上白鹭,裱好,给你送去。你是哪个口的?”
“那,那我回头去你们工会自己选一张吧。谢谢啊。我是服务二队的,发自救器的,我们三班倒,你找我不方便。”
“那好,那好。你可一定去工会找我拿啊,我给你添上小白鹭!”小胡说着摁灭了烟头,“马上就该吃午饭了,我再画一会儿。”
“哦,你忙吧。”
“你可一定去,啊!”
“好。”
转过苹果树,淡青色的身影不见了,他拿着画笔开始画画了。
可能谁站在苹果树下歇息还是看风景,或者回家路过巷子,《千里江山图》就画在苹果巷墙壁上,凑巧遇上了这一幕,听得仔细,可能跟风说了这个闲话,这个闲话就随了风,后来,巷子里的人知道了,再后来,矿上的人知道了,后来的后来,风还知道了很多,白鹭随着风飞,本来是一只,渐渐飞出来好多只,飘在矿上,矿上的风里有好多只桂枝姐的白鹭飞着。
黄昏的时候,我坐在窗前的桌上写作业,抬头,看见淡青色的桂枝姐往巷子外边走去。巷口电线杆子上的大喇叭开始放音乐:“二矿广播站今天第三次播音开始广播——”
天黑了,我洗漱完毕准备上床睡觉,到门外拎我的小尿盆进屋,弯腰站起时,正碰上一个黑乎乎的身影从门前掠过,路灯的光一晃,哦,是淡青色的桂枝姐从巷子口往家里走。巷口电线杆子上的大喇叭开始放音乐:“二矿广播站今天第三次播音到此结束——”
偶尔就那么一两次吧,我还见过桂枝姐低垂着眼睑忍不住地微笑着,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翘,一种喜悦的神情怎么也藏不住。桂枝姐真的是一枝青翠的桂枝,鼓鼓地结着她的花苞,颤颤散出香来。苹果树开着花,却不香,桂枝姐不说话,无声无息走过去,满条巷子都香香的,姐姐的心事呀,散落一地,伴着月光,搅得苹果花失了安逸,苹果树也欲静不能,轻轻摇起来,摇一下,摇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