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姐,你莫难受,桂枝什么时候都是香的,你会幸福的,believe,believe!”我一急连刚记住的一个英文单词也来帮忙了。
周遭空荡荡的,一望无际的静谧垂落在小巷里。
丁零——丁零——闹钟响了,我醒了。好逼真的一个梦啊!
我翻身起床赶紧上学去了。
怎么会做这样的一个梦,好奇怪,那么逼真,不可思议。晚饭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絮叨给妈妈听,妈妈边叹气边说,桂枝那闺女真是点子背——啊?!我脑袋一嗡,别吓我,妈妈,我中午做了一个梦,就是这个样子的。妈妈,你别吓我!
中午你睡觉的时候,桂枝就是来过啊,她坐完了空月子,她还把你叫醒问啥来着,你还劝她一句,然后倒头又接着睡,不是梦,是你睡迷糊了,当成梦了。
我都要替桂枝姐姐哭死了,她怎么这么倒霉。以至于我真的在梦里梦到连冯哥都不要她了,嫌她不能再有孩子,她嘤嘤地哭泣。我揉着惺忪的眼睛爬起来,还在问妈妈,刚才是不是桂枝姐又来咱家了,妈妈在餐桌旁一边为我们分着爸爸从食堂刚打回来的热豆浆,一边说毛丫你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了,怎么把真的当梦,把梦当真?人家这么早来咱家干吗,人家好好的,人家早坐完了空月子被小冯接回家好生养着哩!听桂枝她妈说那小冯对桂枝还是跟从前一样,根本没有一点嫌恶,反而还更体贴哩,桂枝这闺女也算是嫁对人了,小冯人长得不咋样,可那心眼真是好得很……听着妈妈絮叨几句,我就真的醒了,口里喋喋喊着,My God!感谢天地人心,感谢苹果花,感谢苹果树,南阳人并不都是像花奶奶说的那样稀罕小子,生出小子就享福,生不出小子就受气,她还以为桂枝姐没了孩子会被离婚哩——我一口气说完道听途说的八卦换口长长的气,端起碗把我的豆浆一口气灌下肚子去上学。路过苹果树,苹果树上空荡荡的,想起那一天的苹果树下桂枝姐的肚子鼓鼓的,那一天的苹果树上有青苹果累累挂满枝头,今天发现,树下是空的,树上也是空的,想是白鹭飞过,一夜间摘了果子吗?可能,并没有白鹭飞来,只是有一根羽毛落下来,垂在空中,等桂枝姐姐这样心里有白鹭的人儿伸手去采?“事实上,”久经岁月的花奶奶称,“桂枝呀,到现在连根白鹭的羽毛也没有触摸到,抓瞎了她心里的那一窝白鹭窜飞……”听到花奶奶这呓语一般的唠叨,透过光阴里苹果树朦胧的枝叶和光影,我恍然明白,她可能也是一个心里头飞过白鹭的人,也许她的白鹭如今还在夜夜的梦里飞,从苹果树的树梢上来,不然,怎么好些回看见她把目光悬在苹果树的尖尖处哩?
苹果树下往来多少人的白鹭,在心上飞,在梦里落……“相信吧!总有一朵祥云笼罩我们,”冯哥又在给桂枝姐写诗,“相信吧!会有一只白鹭飞在你头顶——”
后来,我忙着上学忙着迎考,然后去外地读师范大学了。从妈妈的口里零星地知道桂枝姐的消息,冯哥始终对她还是一样的好,他们抱养了一个女婴,悉心养育,冯哥很努力,不断晋升,从编辑、记者到部门副主任、主任,升级任职矿工报的副总编辑了,享受煤矿企业年薪的待遇,他们一家三口生活得幸福美满。妈妈说,她和爸爸在大街上见到过他们一家三口,小姑娘长好高了,蹦蹦跳跳很活泼的,一手牵着爹一手拉着妈,可亲哩!
山青青,水碧碧,井下的煤越来越少了,空气中煤尘也越来越少了,天上白鹭越来越多了,地上“城市书屋”也越来越多了。有一只白鹭歌唱着飞过来,是桂枝姐的白鹭,那是一只喜欢书和文化的白鹭,偏偏落在那个凹凸有致的汉白玉雕刻出来的“书”字里,冲着横、竖、点啄来啄去显出一副细读端详的样子;越来越多的白鹭飞来我们居住的这座小城,矸石山防燃冲水形成湖,白鹭呼朋引伴翔集在湖畔,生成“白鹭洲生态园”,桂花飘香,书香弥漫的白鹭洲上,群鹭阵阵歌唱嘹亮又欢乐。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尘埃,白鹭飞,来了去,去还来,时光荏苒。桂枝姐的女儿后来在我从教的这所重点中学读书,大名冯春,乳名白鹭,在校园里相遇,小姑娘不称我老师,喊我毛丫阿姨,是个乖巧的小机灵鬼。清晨或傍晚时分,常会见桂枝姐接送孩子,有时候还会和冯哥一起来。霞光映染着喧嚣的街景,亲爱的桂枝姐姐终得圆满。
“冯春——”她呼唤孩子。“我是白鹭——”丫头淘气地歪着小脑袋,小脚像是踩了弹簧,一跃跨上爸爸的后车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