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张帅接受了这种安排,但是县城的公务员却没有想象中好考。她输给了一个据说是市领导家的孩子,那个女生看起来文文弱弱,张帅只记得她身上有股淡淡的洗发水味,和自己用的应该是同一个牌子。老母亲说,要不然就在县里的民营企业找份工作,待遇也不差。张帅上网搜,发现只有手套厂最合适,也许向国际上销售手套需要的文员正是她这种。一番毛遂自荐后,她的确获得了实习机会,然而,能不能留下来,还要看她的“表现”。她不是一个为了某工作可以不顾原则的人,再者也没必要因为男女那点事情落人口舌,叫人拿捏。极大的可能自己被人玩了还是进不了“大厂”,直到被玩够,像一块嚼烂的生肉,血咽了,骚淡了,自己的苦难就会转变为别人的咸臭,她张帅的前半生也就在变成怪物的过程中落幕了。
想起考研时受的苦,张帅告诫自己,不能给韩令打电话,不能和他回十堰,鬼知道他安的什么心,万一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情,她这个研生会的主席也就白当了。尽管以主席的身份做一些行政工作能增加一丝丝毕业留校任教的机会,这种妄想的概率仍不到万分之一。人生很多时候只能过把瘾就得,不能上瘾,更不能较真,这个道理她懂。研生会主席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有不少接触外校男生的机会,尤其同某国内顶尖的理工科高校常常搞学术联谊活动,而这才是张帅最看重的机缘。如果能找一个上海本地的理工科男朋友,解决下落户问题,那她可谓是此生无憾了。对爱情的畅想是她体现侠义之气的道心所在:所谓“道法自然”,爱情就是自然,清风拂面,鸟语花香。至于婚姻则是自然中的自然,哪朵云不化雨,哪片土不育种?每每想到这里她都会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仿佛胜券在握,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忽而,张帅猛地一拍大腿——不对,韩令就是上海本地的富二代呀!
那也不行。早起的女人没虫吃。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过,韩令的确是目前最有价值的人选,因为张勇的关系,两人来个“道法自然”也是顶顺溜的事情。
听说,追韩令的女生有很多,其中不乏富家小姐,反观自己……
嗨,我是张三丰的后人呀!当代侠女,侠肝义胆,仗剑天涯,也不是不能保护哪个需要被保护的小生。要是韩令创业需要赶方案,我义不容辞;公关,我当仁不让;挡酒,我责无旁贷;事业陷入低谷,我义无反顾。
张帅摇摇头,苦笑一番,自己的想象力还真是行云流水。
社交平台上,韩令向张帅发送了好友申请。她嘴上虽说不屑,手指却十分诚实。放大看韩令的头像,竟是他和张勇的合影。她不禁唏嘘,怎么从来没听哥说过他有这么一个战友。哥的社交平台头像远看是瀑布,近看是红薯粉条,他靠卖粉条维生,收入也还说得过去。对于张勇放弃了留在部队的机会,毅然决然地退伍回家这件事,父母直到如今都难以接受。父亲说:“就你这样的,也配做张三丰的后人?”
老母亲说:“咱家那本祖传的武功秘籍可是件顶值钱的宝贝,本来是留着给你娶媳妇的。”
张帅说:“南京你不留,可真有你的,大英雄。”也正是因为这句话,她被张勇狠狠打了一巴掌,二人的兄妹情分也随着这个耳光逐渐消失。有时候张帅回忆童年时,常常打心底里控制不住地升起一股凉意。无论两人谁犯错,不听管教的永远是张勇,他可以狠狠把门一摔,三天不回家,而他该承受的那份教训总是加倍地落在自己身上。“从小就是我保护你,”张帅愤懑不平。“你有什么资格打我?”她越想越气。借着研生会主席公务繁忙的由头,她已经一年半没回十堰了,有一个报复性念头愈发深入地扎在心里:就让张勇一辈子陪在父母身边尽孝吧,欠了债,总归是要还的。哪条律法明文规定女儿不能追求自由、妹妹只能忍让?
韩令发来了一条长长的留言,全部都是关于武当秘籍的问题,并附言道:“张连长以前总是自诩武林高手,他也是有真本事的。”对于这种判断,张帅不知该如何回复。她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在一片变幻莫测的竹林中不慎滑倒,卡在了一处又窄又深的石缝里,就快要不能呼吸的时候,寻到自己的是张勇。他脸上挂着伤,身上流着血,奋力把自己拉了上去。那是一种刚中有柔、内力十足、运道奇妙的拉力,就像两个星球之间的引力一样巨大且无形。张帅后来越想越不明白,难道张勇真的有内功,无论冬夏,靠近他总会觉得热。
为了证明张勇究竟有没有绝世武功,以及他是否偷学了武当秘籍,张帅答应韩令,近期的小长假二人即刻启程回十堰。这不是约会,她告诫自己。一定要保持距离,她一边画着时下最流行的妆,一边对着镜子说。高铁上,二人的话题由为什么要打造一座非遗图书馆开始。韩令说他自幼喜欢读书,尤其喜欢看古籍和别人认为“无用”的书。“我想保护那些濒临灭绝的文化。”他这么说倒是让张帅为之一震,当兵的保家卫国,守护的是山河与百姓,她还是头一次见到立志保护文化的退伍兵,不由得向他投去崇敬的眼神。“我在部队的时候是体能最差的兵,成绩总是拖连队后腿。班长单独给我加训也没什么效果,可能我天生就不适合当兵。”
“可我听说你立过功。”
“那都是连长的功劳,我属实捡了个便宜。”韩令直言。
张帅对此浑然不知。
“当时我们三个人在边境巡逻,赶上了罕见的极寒天气,一个战友缺氧晕厥,是张连长救了他。”
张帅十分惊讶,怎么张勇从来没跟自己提过这事,父母也不曾谈及。
韩令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是去搬救兵而已。”他将视线移向窗外绿色闪电般的原野,回忆道:“等我们回去的时候,看见张连长抱着那个战友盘坐在地上,他把自己的军大衣裹在了高烧的战友身上,上半身几乎打着赤膊。可他竟然什么事都没有,足足18个小时,他就那么抱着他,我摸了摸他的肩膀,”韩令转头对张帅说,“你猜怎么着,是热的。”
听韩令讲如此玄乎的故事,张帅将信将疑。她是了解张勇的,这个人把自己“吹”成神话的本事倒是不差,实践起来,他是没有美的。他不是一个会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的人,要是真有责任感,也不至于从小就不着家,一心想要离开十堰。家里无论大事小事,始终是父母和自己三个人商量,张勇总是自动被排除在外的那个,只要他别在外头惹麻烦,他们三人也算是烧了高香。
所以无论韩令觉得张勇多么不可思议,张帅也不觉得可信。“也许你那时高原反应,记错了。”她对韩令说。
从上海到武汉的高铁很快,来接站的是正好往市里送货的张勇。面包车停在出站口对面的马路边,看到韩令,他激动不已,不顾川流的车辆朝他们二人跑了过来。当然,他只拥抱了韩令,韩令也热情地回应着老连长,他们的眼睛里都有泪水,只把张帅自己晾在一旁。
三人坐在饭馆里,张勇指着张帅对韩令说:“要不是你,她才不回家。”
张帅说:“我这不是没时间吗,学校里面事情多。”
张勇哼了一声,说:“论学习,你能比得过小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