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全看天意吧。风来!老头拎着拐杖走到门外,对着天空挥了挥手,在众目睽睽下变成一阵风消失了。
刹那间,雷声退散了,冲天的火光也消失了,一缕阳光刺穿了混沌的云层。自此以后,孙八斗落下了一个哮喘的毛病……
太神奇了,范老师,要不是从您口中说出来我真的不敢相信。老虞对我说。
这些传说是八斗老师讲给我的。他也对白胡子老头的事半信半疑。我觉得,若不是他舅舅在县里当医生,他怕是很难活下来。我将笔记翻到了另一页,复述着孙八斗给我讲的另一个故事——
那时的孙八斗已经十多岁了。观音山上发现了煤,村子里办起了煤矿,搞得黑气熏天,站在山上向下望,整个孙家村仿佛就笼罩在一团黑雾里。废水把佛陀河染成了大黑河,就连捞上来的鱼鳞里都沾着煤灰。孙八斗的哮喘不断加重,赤脚医生配的中药已经起不到作用了,直感慨村里人惹怒了山神,山里出的草药不再庇佑人了。多亏了在县医院当医生的舅舅,他很清楚,想缓解孙八斗的病,要用特效药——青霉素和链霉素。只是这两种药都是稀缺品,县医院一个月也才能拿到两小盒。孙八斗的舅舅哭求院里领导,他们才答应每个月留出两小支链霉素给孙八斗用,至于青霉素么,那种药实在太珍贵了,要留给县里老领导。链霉素,七八十年代的神奇万能药,孙八斗恨透它了,一万单位的链霉素打下去,不是腿疼就是屁股疼,要不就耳朵疼,没十天半个月休想好过劲儿,有时感觉好一些了想起床走走,结果头晕眼花,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像断了线的木偶。看着孙八斗痛苦的样子,哪怕是识文断字的母亲也一边抹泪一边大骂刚刚死去的丈夫,千不该万不该去带人砍了神树,一切都是报应。当他在床上被链霉素的副作用折磨得痛不欲生时,村里参与伐树的那些人正排着队离开人世,死状如朽木。村里的孩子也轮着番儿生病,其中就包括他舅舅家的孩子孙远山。孙远山得的是肺炎,打的也是链霉素,他倒没像孙八斗那样疼得来回打滚,而是直接晕了过去。醒来以后,家里人发现孙远山的耳朵听不见了,怎么喊也没反应,走路时一瘸一拐,左腿划线右腿绕圈,像松了劲儿的圆规。有省城来的专业医生告诉他舅舅,这是链霉素破坏了耳神经和管腿的运动神经,目前的技术治不了,只能节哀顺变了。孙八斗说,那段时间他每天都做噩梦,怕自己一觉醒来就变得和孙远山一样。哪怕在床上疼得打滚,他也要时不时呻吟两下,确认自己是否还能听见。后来听人说,瞎眼睛可能也是链霉素的副作用之一,他就抓紧一切时间看书,生怕一觉醒来自己就掉进漆黑的山洞里。那段日子,孙八斗看了很多书,他迷恋上了文字世界,立志要做一个文学家。后来生活条件好了,孙八斗打起了青霉素,几十年下来,他的青霉素用量从一万单位增加到了一针八百万单位。他曾开玩笑说,自己就像一只蟑螂,对药物的抵抗力越来越强了……
范老师,实不相瞒,有人怀疑孙老师是因病而躲了起来。您觉得这种可能性大吗?老虞闷了一口茶水,点着头思考了起来。
对孙八斗来说,青霉素的副作用主要是疲惫。他跟我聊过,能昏睡上一天,乏力好几天,这些似乎都是正常反应。他倒是跟我说过,雾霾严重的时候全家会去其他城市定居躲躲,比如海南。今年不是有流感么,估计他们就没去。我一边翻着笔记一边回忆着孙八斗对我说过的话。偶然间,我瞥见了关于孙八斗的收藏爱好的记录。我想起来了,孙八斗之所以能在文学圈拥有一定影响力,是因为他建立了民间的第一个诗歌收藏馆,他家里有古今上千位诗人的手稿(大多是当代诗人们的涂鸦之作,用来擦屁股都嫌硌腚的货色,少有真性情之作。除此之外,据说还有唐代大诗人李白的真迹)。在古籍收藏上,他其实收过不少假货,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那本盖着鲁迅先生收藏章的苏州潘世恩的《儒林外史》抄本。对于他这种收藏爱好,无论是诗歌馆还是古籍,他的夫人都给予三个字评价——糟蹋钱。
5、
很快就到了晌午。我给楼下的小餐馆打电话订了几个菜,顺便望了一眼窗外,已经有人排队做核酸了,心里盘算着,等吃完饭也该去排队做一下了。
老虞起身要走,我忙招呼他回来坐下。
老虞不用跟我客气了,坐吧,中午一起吃点。我想让你陪我去一趟八斗老师家,一是我想去看看他家里人,二是把我的书拿回来。至于那笔费用,就算了。什么时候人找回来了再说吧。要是真找不回来,就让我们下辈子做了朋友再了结吧。我又喝了一口茶。
也好,好几天没去看他家人了,这会儿他家里人最难熬,时间长了反而能习惯。老虞说。
老虞话音刚落,我的手机响了,打来的人正是八斗老师的夫人鲁女士。
嫂子好!
范老弟,最近怎么样?
回嫂子,最近挺好的。我刚听说了八斗老师的事情,正要过去看您呢。
不用不用,你们不用过来。
您不要客气了,老虞也在我这里呢,他也在想办法到处打听八斗老师的下落。
你们费心了,谁知道这人呢,一下就找不到了,一点儿线索也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