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所高中的校领导,看到肖滨发表的文章,又看了作者简介,一个电话打到加油站,点名要找肖滨。肖滨接起电话,对方说,你是肖滨本人?肖滨说,是啊,你是谁?电话里说,小伙子,写得不赖。我是念德中学的校长,姓冯。你愿不愿意来我们学校念书啊?肖滨一愣,心中一热,随即说,愿意是愿意,但我没考试,而且我怕交不起学费。冯校长笑着说,你愿意就行,其他的你不用管了,明天上午,你来学校找我。肖滨挂掉电话,在桌子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把站长的茶杯都震碎了。
一个金色的秋日上午,肖滨的人生列车飞速驶入另一个世界。列车到站,等他再次见到李彩凤时,已是三年后的夏天。
4、
那一年发生了很多大事,先是地震,后是奥运,人们的心情也随着起起伏伏,阴晴不定。
奥运前两个月,肖滨高考完,一脚踩在暑假里,感觉前路有如遥夜,漫长且看不清,便想去干点什么,以打发焦灼的心情。他想起李彩凤,想去看看能不能跟着他勤工俭学,为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涯存点学费。他还想,去了楼山,可以顺便见见一个高中女同学,听她说,她假期一般都在楼山外婆家。翻出他留的号码,到公话亭一试,居然通了。电话不是李彩凤接的,几经辗转才联系到他。李彩凤在电话里激动地说,你小子没死啊,三年不联系!赶紧来,让你嫂子给你做好吃的!
坐班车到了楼山,天气很热,树影稀薄,太阳把蝉烤得鬼说,街上的流浪狗吐着猩红的舌头。肖滨没见上女同学,他没有提前联系,到了才知道,女同学的行程计划有变,她没去外婆家,外婆去了她家。她家在隔壁县,离楼山还有一百多公里。
公用电话亭旁,李彩凤骑着一台蓝色的二手摩托车,接上满头大汗的肖滨。肖滨看见李彩凤剃了个凉快的光头,头顶多了一道狰狞的疤痕,上身穿一件湿了一大片的蓝色二股筋背心,问他,头怎么闹的?李彩凤笑着说,跑车时打架,有一段时间,车上老有扒手。
肖滨在村口买了一个大西瓜,到了他们租住的平房才发现,李彩凤所说的嫂子,并不是胡晓丽。她没有胡晓丽漂亮,但比胡晓丽丰满,可能因为怀了孩子。怀孕的嫂子,在电磁炉上做了几个菜,蒜苔炒肉、醋溜土豆丝、凉拌火腿肠等,摆在一张简易的塑料圆桌上。李彩凤出去买了几瓶冰啤酒,回来和肖滨一人一瓶吹。李彩凤说,考得不错吧?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和我们不一样。肖滨提起寒冷的啤酒瓶,恍惚又回到梦境,只说,感谢款待,祝贺你们荣升家长!
三年不见,肖滨发现和李彩凤之间的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说起他要找的女同学,李彩凤问,长得怎么样?身材怎么样?胸大不大?问得肖滨十分不适,急忙调转方向说起自己想勤工俭学的事。李彩凤摇头,认真地说,我们厂不缺人,而且苦太重,不适合你。
饭后,李彩凤给肖滨一支烟,肖滨说不会。李彩凤就自己点火吸起来,扭头安排正洗锅的妻子去切西瓜。西瓜甜中带酸,两人无话可说,吃了许多。为了打破沉默,肖滨主动提起一些名字,胡晓丽、胖子、二毛、保安队长、大堂经理……结果发现,他们的话题已经褪色。
肖滨说,我去找旅馆。李彩凤说,不用,家里能住下。肖滨看看他们只有一张大床,好奇怎么安排。最后才知道,李彩凤的安排比他们的餐桌都简易:他自己睡中间,老婆靠墙,肖滨靠外,完了。大功率的电扇,在蚊香的缥缈中响了一夜。肖滨又感动,又不敢动,几次想放屁,都气沉丹田,硬生生憋回去。
翌日晨,太阳出来,肖滨踏上凉爽的班车。李彩凤在车窗外热汗淋漓,挥手喊,上了大学好好学,有事打电话!车子很快开动,肖滨回头,看见李彩凤越来越小,终于看不见了。
从此以后,肖滨再没联系过他。
大一时,因为没有手机,联系不便。大二有了手机,又觉得不知说什么,真有事找他,他也不可能解决。再后来,毕业,工作,跳槽,换城市,辞职,自己做自媒体,手机换了好几个,渐渐的,他的号码也找不到了。至于是故意搞丢,还是不小心丢的,连肖滨自己都想不清楚。或者说,他压根儿就不愿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