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獾记(6)

我拿起化肥袋子迅速将它倒扣住,一收袋嘴,它就进入袋子之中。我大喊父亲,父亲闻声迅速跑了过来。獾子在袋子里面像是被点燃的鞭炮,肆意的炸裂。它锋利的牙齿咬穿了袋子,留下许多不规则的小洞。

回到家中,父亲找来了笼子,把獾子放了进去。我站在笼子外面,看它肚子又大了一圈,父亲蹲在地上喘气,冰冷的手电光打在它身上,说这个獾子长了一身好肥的膘。我没告诉他,它怀孕了。由于笼子的缝隙很小,用利器难以刺到獾子的要害。父亲说,先去睡觉吧,明天找李大过来把它处理了,熬出油,涂在你的脚上。李大是村里的屠夫。我已经暂时忘记了疼痛,父亲提起我的脚,感觉疼痛马上苏醒过来。

我和獾子对视,此时的它陌生了很多,不再眨巴着眼睛,而是把眼睛睁得很大,像即将爆炸的气球,狰狞的表情,假如它能冲出笼子,定能把我一口吃掉。

我可能改变主意了,我选择的那条路可能走不通。我对它说。

它在笼子里四处乱撞,根本就没听我讲什么。父亲在屋里喊了我好几遍,我回头看看它,便回屋睡觉了。

这一夜,我并没有睡好,从脚上传来的刺痛在我的身体里来回穿梭。我好像又回到了原点,人生真是处处都在选择。

第二天一早,我来到笼子前,獾子经过一夜的挣扎已经筋疲力尽,它趴在笼子里一动不动,肚子上露出一排隆起的乳头,眼睛已经没有任何神采。

父亲去叫屠夫李大了,我脚上的伤口黄脓直流。我不敢与它对视,我相信这种对视无疑是它对我的质问。我围着笼子转了几圈,它也起身,随时做着防御的准备。我知道,现在它已经不再相信我。

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自己被关在了笼子里,獾子站在外面。如果能够抚慰我的心虚,我宁愿和它互换。可是这牢笼在我的心中,我把自己关了进去。关于眼前的多重选择,我始终走不出这个牢笼。至于我想到了另外一条路,我想也应该是走不通的。遗忘或者躲避,现实都不会改变。我的结巴能跟随我一辈子,直至装进棺材,推进火葬的火炉里。

獾子放弃了挣扎,它四脚朝天,袒露出了肚皮。

李大跟着父亲进了院子,一手提着尖刀。

当李大打开笼子门伸手去抓獾子的时候,獾子没用任何反抗,它就像被注射了麻醉药一样,任人摆布。我最终还是逃避了,就当尖刀即将刺入獾子喉咙的时候我转身回屋了。

嘲笑声,无力感,窒息感,柔软感,跳台,温暖……我说不清的这些意象再次冲击我的神经中枢。

我冲出门,李大把尖刀举得很高,我跑到李大的身边,一把就把李大推倒,李大手里的尖刀刺在了地上,同时李大也摔了个狗啃泥。獾子顺势掉在了地上,我拍了一把它的后背,快跑!

獾子就如同弓弩上射出的箭,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院子,钻进了玉米地,消失在了群山之中。

由于我刚才跑的速度过快,脚上的伤口内部渗出了紫黑色的血。

后来,我被父亲送去了县医院,医生用手术刀把腐肉剜去,撒上抗生素,然后用纱布包裹好,又输了几瓶液体。伤口就慢慢愈合了。去赤市复读的前一晚,我来到玉米地的地头静静地坐着。

眼前是无尽的黑夜,月亮躲在北山之后,迟迟不出来。星星像被露水清洗了一般,一闪一闪,如同无数双眼睛盯着我。我想,玉米已经成熟,獾子再也不会下山来了。我抽了一支烟,很呛,就掐了。回头便向家走去。后面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回头一看,獾子就跟在我身后,獾子的身后是几只更小的獾子,像不倒翁,走路左右摇晃。

我数了一下,一只,两只,三只,四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