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獾记(4)

一连几天,獾子都没来。放在根据地的鸡肉包裹了一层厚厚的蚂蚁。不知它已经回归山林,寻找别的食物去了,还是被夹子夹住,任人处理。听父亲描述,下夹子那人确信獾子被夹住了,只是他低估了獾子的力气,带着夹子逃回了山里。用不了多久,獾子就得死。

我不知自己在等待什么,而我所等待的又是我很期待的。现在,我有足够的时间用来进入一直在我脑海里盘旋的画面里。我站在跳台之上,下面是清澈的池水和拥挤的人群,只有在此刻,我是万众瞩目的对象。

去玉米地里的根据地静坐,现在已经成了我的习惯,每次过去都会把鸡肉一起带来。直到那晚,獾子再次出现。几日不见,它的肚子如同我近几日积累起来的烦恼和不安,大了很多。吃完鸡肉,它又团成球形,用眼睛看着我。我用木棍戳了戳它的肚子,生命在此刻多么正式。

你吃饱了?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它盯着我,呼吸急促。一切就要到来了。我有些紧张,我该怎么办?我能偿还一切吗?说着说着,我自己都觉得前言不搭后语。反正它也听不懂,权当我说给这空洞的夜空了。你以为我不难过吗?我也很想出人头地,给父亲争光。可事实证明,我并不具备那个能力。我的自卑和无能使我成为营养不良的巨人,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这种无力感有谁能理解?獾子眨眨眼睛,鼻子偶尔颤动几下。

你知道我为什么给自己选择那条路吗?因为站在跳台之上,所有的不甘和现状都可以扭转,这是最有力的无声反抗,比困在原地勉强接受你所不想要的东西强。这么跟你说吧,就好比那天晚上的夹子夹在了你的腿上,你无法动弹,只能接受疼痛的事实。獾子不语,夜深了,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安静了。

獾子见我不再说话,把头埋进了圆球里。露出来的前爪子上有一道伤口,虽然快愈合了,但是还有血渗出。啊,它真的被夹子夹伤了?我用木棍轻轻地碰了一下伤口,獾子的头瞬间拔出,龇着牙,面孔狰狞,做出准备攻击的样子。随后,起身跑了。

我已经错过了高职高专报考的时间,网上报考通道已经关闭。父亲不再和我说话,连必需的交流都省去了。做好了饭,他自己埋头就吃。吃完了就自己去田里除草。

我与獾子的交往是个秘密,无人知晓。它有时候会来,有时候不来。不管它来不来,我都按时每晚在玉米地里度过。看玉米是最初的用意,现在已经公然成了我和父亲相互躲避的理由。我还是期盼獾子每天都来,好像它一出现,我在湖中就不会有溺亡的窒息感,而柔软的温度能将所有的苦难一一除去。

时间过得很快,马上就来到秋分了。昼夜温差很大,晚上露水从地面升腾,打湿裸露在外面的一切事物。

今晚我没和獾子说话,我用药瓶偷偷灌了点父亲的散装白酒还拿了点棉花,打算趁獾子睡着,用棉花蘸酒擦拭一下它腿上的伤口。我悄悄地翻开它的爪子,露出伤口,伤口已经愈合,也结痂了,短短一天的时间基本已经痊愈。

我在夜深的时候生起一堆火,用来取暖和祛除潮气。火焰升起,干枯的树枝迸发出清脆的响声,玉米秸秆的影子重新有了造型和方向。獾子靠近火堆,睡得一塌糊涂。烟气穿过村庄扶摇直上九天,最终与银河融为一体。烟是火的魂魄,它丈量了天地之间的距离以及人间的横向辽阔。这世间究竟能依个人的意愿改变多少呢?答案我无从得知。就在我的思绪被带到眼前的空洞和虚无的时候,一声回应从天际传来。

一沐!许一沐!声音由低到高,再由高转低。完全符合抛物线规则的音色,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把夜幕划破。一沐!声音再次传来,随即狗叫声四起。

我侧耳听去,这声音不是从空洞和虚无中传来,而是从家中传来。是父亲的声音!我很快辨别出来他的嗓子好像被人掐住了,出什么事了吗?不祥的预感像电流瞬间贯穿我整个身体,小腿肚子开始发麻颤抖,我迅速起身,獾子也被我起身的声响惊醒,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出了玉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