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一把甩开她,“咋呼啥?你除了瞎咋呼。”
还是往前走。
凤丽吃不消了,走到前面拦住他。儿子扭回头看看离学校远了,才往路边靠靠站住脚,说出让她来的原因。原来,那边街口上新开了一家运动鞋品牌折扣店,有走读的同学买了一双,他很喜欢,但没有钱,也出不去学校,就想到这一招。
凤丽长长吐口气,紧绷的神经彻底松弛下来。她瞥一眼儿子,又瞥一眼,神情很复杂,语气中充满无奈:“多少钱一双?”
“二百八。”
“啊?”
“啊啥啊,新百伦的,原价五百多呢。给我钱赶紧走吧,看看你那一身。”
凤丽还是傻子一样张着嘴。
“快点。”儿子张开手伸到她眼前。
“哦,嗯……”
“哼唧啥,又不贵,真烦人。”
不贵?装半天砖,累死累活才挣一百多。给人打工,起早贪黑挣不到一只鞋,现在的孩子……
“没听见吗?快点。”
凤丽依然怔怔看着儿子,在他的又一次催促中才回过神来。凤丽太了解儿子了,只得把手慢慢伸到衣兜里,掏出一卷钱,取开。她的手一直在哆嗦。儿子一把夺过去,挑了两张一百,两张五十的,其余零钱塞回到她手里。凤丽本想赌气走开,又不放心,便提出陪儿子去鞋店挑选。他坚决不同意,还一脸不耐烦催促她快走。凤丽无奈,只得推着电动自行车转过身。她觉得腿是自己的,又不是自己的。
路边的超市门脸大开,矿泉水及各种饮料、零食纷纷往凤丽眼里跳,挑逗着被她忽视的饥饿和口渴。她这才想起来,从黎明到现在一口东西都没吃,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不由得一阵心酸,便暗中发狠,买去,不就是几块钱吗?都省给这个冤孽他也不知道。
儿子刚才的举动让这个念头重新拉回到凤丽眼前,并唤醒了一些沉睡的往事。那天相中一件处理的褂子,六十,我转悠几圈都没舍得买,他一双鞋却接近三百。我吃不舍得吃,喝不舍得喝,他一个月零花钱却一百多。还要那么气势,像欠他的一样。凤丽更难过了,使劲抿着嘴眼泪才没流出来。她再一次下决心,买去,不疼自己才憨呢。
到超市门口凤丽又站住了,私下盘算,不大会儿就回到窑厂了,有自己带的馒头,凉开水随便喝,多花这些冤枉钱干啥。凉开水三个字里立即蹦出一连串懊悔,刚才咋忘了嘱咐那个冤孽,别吃凉东西,别喝凉水,早晚还是冷,别忘了加衣裳。她想给儿子打电话,怕他烦,便准备在微信上留言。毕竟心里还有疙瘩,又不想理会他。终究没忍住。唉,为了要这个祸害,受的罪一火车都拉不完。
那时候抓得紧,生下女儿以后,村里的相关负责人要求凤丽做节育手术。她便和男人躲出去到处流浪,好多年后生下儿子才敢回家。是儿子给了她勇气和希望。本以为这么疼他能得到回报,看看那样。儿子以前类似的行为被激活了,接连涌现出来。拉扯这样的孩子干啥,老了能孝顺?孝顺两个字里伸出一双手,把娘推到了凤丽面前。
协议
来娣本来说中午她买菜,大姐不同意,说以前孩子多没有功夫照顾娘,这几年都离开,手脚又得了这种病,只剩下半个身子,有心无力,多亏两个妹妹,她有愧。
不到十二点饭就做好了,依着来娣和风铃,给凤丽留点就行,不用等她。大姐不愿意,并一再强调,吃饭期间任何人不能提娘的事。
接近一点凤丽才来到,还是穿着去学校时的那身衣服,同样没洗手和脸。大姐一脸心疼,过去帮她拍打身上,同时说:“三妮,该干的干,该歇也得歇着,啥都不如有个好身体,看看我。”一股温热从凤丽脚底下直冲上来。看到姐妹们在等她一起吃饭,更是感动,不由得多看她们几眼,多看娘几眼。
娘正在看电视。为了掩饰和分散注意力,凤丽的目光也投到屏幕上。一眼看不到边际的森林中,一群身上只裹着树叶或兽皮的人在树木间穿行。走在最后的是一位白发垂到腰间,走路磕磕绊绊的老人。她和人群很快拉开了距离。旁边的大树后面藏着一位赤裸上身的男人,双手握着一根木棍,轻手轻脚绕到老人背后,劈头砸下去。老人惨叫一声倒下了。
凤丽的脸失了色,问怎么给娘看这种电视。其他姊妹有点吃惊,目光都转移到电视上。“咋的,咱娘就好看人与自然。”
镜头已经切换,一位长鼻子深眼窝的洋人叽里咕噜说着什么,他面前坐着那位拿木棒的男人。在洋人说话的间隙,响起一个普通话的声音:“这是亚马逊雨林里一个远离现代社会的原始部落,生存环境恶劣。为了节省食物,他们会把年老体弱或身体有残疾的人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