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痒

1、

“喔喔——”声声鸡鸣打破了贺家庄清晨的宁静,天还未放亮,几缕炊烟已袅袅升起。

今天是端午,阳历六月和风舒畅,山林树木枝叶繁盛,幽幽林叶间流荡着布谷鸟的鸣叫。穷年不穷节,天麻麻亮时,贺世存就去镇上砍肉了。他计算着还要去趟信用社,把卖春茶和养春蚕的钱存上。妻子许兰芬特地交代这钱得存另一张折子,留给儿子今后用。他还要再顺道买两瓶酒去老丈人家拐一下。

许兰芬在南边的院子里打水,铁皮小水桶往井里一扔,瞬间灌满井水。打完水,她顺手淘了把米放进锅里添上水,儿子喜欢吃山芋粥,她又从柴火堆旁的蛇皮袋里掏出两个黄心山芋洗净,三下五除二削好皮切成小块扔进锅里,盖上锅盖。她朝二楼西边女儿的房间大喊两声,红梅,赶快起来烧锅。

今天只需烧顿好饭菜,许兰芬感到轻松,还没听到女儿答应,便拎起竹篮去河滩洗衣服。世存不在家,让红梅烧个火,总比洗衣服轻松吧。

日照三竿,洗完一篮衣服的许兰芬有些直不起身子,果然一岁年龄一岁人,下次还是让红梅来洗。她站起来揉了揉腰身,挎起竹篮往回走。大老远看到自家后院还冒着浓烟,边走边嘀咕,这死丫头做事真不麻溜,一点不像我。到家门口,一股煳焦味让许兰芬皱起眉头。她骂骂咧咧走进厨房,看到坐在灶台后烧火的竟是儿子,嘴里叼着烟,一脸漫不经心。许兰芬忙走到跟前去说,“哎哟,你哪会烧火?”说着揭开锅盖一看,锅沿一圈都翘起了煳锅巴。许兰芬哭笑不得,反倒是责备起女儿。

“你老妹呢?”她一边铲去煳锅巴一边问。“老妹她没起来,好像发热了。”贺红林吸口烟答道。“还在睡?也不看看几点钟了?快喊她下来晾衣裳。你也别抽了,当心被你老子看到。”贺红林趿拉着拖鞋踱出厨房,拎起竹篮准备晾衣服。许兰芬立马制止,“要你一个小伙子晾什么衣服?去把你妹叫起来。晾完衣裳咱赶紧吃口早饭,我还要杀鸡呢。”说完推搡儿子上楼去。

贺红林和贺红梅是一对龙凤胎,今年十七了。虽说是一胎带出来的,但长得不像,品性也大相径庭。贺红林从小到大没几分做哥哥的样子,公子哥的式样倒学得有模有样,十四岁学抽烟,走起路来吊儿郎当。尤其那裤腰挂在胯上,半个屁股都能露出来。贺世存恨铁不成钢,经常打骂他,说他烂泥扶不上墙。奈何贺红林有母亲袒护着,在许兰芬的养育下,贺红林逐渐养成了好逸恶劳的恶习。

贺红梅和哥哥不一样,她勤快,这也是在母亲教导下养成的。许兰芬挂在嘴边的就是女孩一定要勤快,否则将来到了婆家,别人只会在背后戳你父母的脊梁骨。许兰芬可不想被人说三道四,于是很早就使唤女儿做各种家务事。大概是从贺红梅七八岁开始,许兰芬总是在鸡叫三遍后叫醒女儿,让她拿着肥皂和棒槌,跟着去河滩边洗衣服。贺红梅一开始不会洗,许兰芬就一件件洗给她看,边洗边教。衬衣领子和袖口要摊平开来,用肥皂涂抹均匀,再用刷子来回刷。袜子和裤子要翻过来洗,尤其袜子要使劲地揉搓。至于内衣内裤,更是马虎不得。说到内裤,许兰芬像传授武功秘籍般,千叮咛万交代。贺红梅第一次知晓洗内裤也男女有别:洗男士内裤时,可以光明正大地搓洗、荡涤;洗母亲和自己的内裤时,则要谨慎小心含蓄内敛,万万不可招摇显眼。尤其当有男士路过河滩时,更要注意隐蔽,仿佛那是见不得人的邪派武学。

2、

贺红林拖着懒散的步子上楼,发现妹妹已经起床。母亲嗓门那么大,听不到才怪。贺红梅三两下把床铺好,两人前后说着话下楼。许兰芬见状没好气地对贺红梅说:“今朝过节,你可别扫兴,快去晾衣服。”贺红梅点头走到院子里。

清早从山里吹来的风有些微凉,贺红梅本就发热,又刚从热被窝里出来,经山风一吹,头更疼了。晾好上衣和裤子,又把袜子夹好,篮底还有四条内裤。贺红梅弯腰再起身的时候,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出现一片密密麻麻的红点。置身于这片红色的迷雾中,贺红梅迷迷糊糊把内裤挂在了晾衣竿的最前端。特别是她的粉色内裤,在衣架的撑起下,风一吹,飘飘摇摇地鼓了起来,毫不隐蔽。简直是招摇!

贺红梅昏昏沉沉走进厨房,许兰芬伸手在她额头上试了试体温,确实很烫,等会去村口赤脚医生家挂个盐水吧。贺红梅不想去,难得过节就只想在家吃好吃的。许兰芬没再强求,三人便坐下吃早饭。

临近十点,贺世存挑着担子回来了。他一路吹着小曲儿走路带风,这扁担两头的东西也跟着他的步伐节奏而上下晃悠。许兰芬正巧站在门口张望,见丈夫一副春风得意的面孔,便笑眯眯迎着进屋。贺世存卸下扁担,许兰芬忙过去接菜。看到两瓶古井贡酒,立马不悦,“你自己喝点孬酒不就得了?”贺世存本想趁许兰芬不注意,狸猫换太子,换个酒瓶糊弄过去,没想撞到妻子守在家门口。他嘿嘿傻笑说:“难得过节。”许兰芬又问:“钱存了吧?”“存了,我去把存折放起来。”贺世存快步走进房里,许兰芬抱起丈夫买回的大西瓜往后院走去。她最喜欢吃西瓜,尤其热天时,把西瓜放到井水里,待午饭后再捞上来吃,甜蜜蜜凉丝丝,那叫一个得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