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沉默的边缘

绳索

何明雅是一家媒体的主编,生活得很惬意。别人都送给她一些尊贵的称谓——美女、成功女士、女强人、何主编,甚至还称她作家,因为她也写一些时尚的文字,并且出过一本书。表面看,她是一个性格开朗的人,无论和谁说话,都是“哈哈哈”地大笑一番,给人一种无遮无拦的感觉。

但,实际上呢?

凡是和她交往过的人,都觉得说不清晰。

她的家并不在这个大都市,而在一个边远的丘陵地区,自从她来大都市读书之后,便再未做回去的打算。毕业后,她找了一份在报社拉广告的工作,很快就积攒了一些钱,这些钱不是很多,可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足可以辉煌潇洒一阵子。

所谓拉广告,就是先寻下一家企业,和老总谈好,为他或为他的企业写一篇“报告文学”,然后,由企业赞助报社多少多少钱,如是,何明雅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从这些钱中提取一定比例的奖金,算是对她努力工作的回报。这个提成比例不高也不低,一般在百分之二十到百分之三十之间,有时还会高些,那就取决于企业的老总慷慨与否了。

何明雅在这家报社干了两年多,之后,她去了海南,并以同样的方式在当地一家报社里挣了许多钱。海南经济滑坡的时候,她迅速打理手边的业务,安全地撤回到她最初登陆的大都市。彼时,她目前工作的这家媒体正在招兵买马,于是,她以“思维活、路子野、文笔好、会说话”顺利入主该媒体的时尚版块。

说“入主”一点儿也不过分。

她几乎是一进入该媒体,就开始管事了。

强将手下不能有弱兵,管事之后,何明雅就寻思着安排左膀右臂,考虑再三,相中了一个同学。男性,和她是同乡。这位同乡为人谨慎,心地善良,勤于工作,不会伤人——这样的人建树不会很大,但听话肯干,执行力强,正是何明雅所需的人选。于是,何明雅回了一趟老家,以老同学的身份,对同乡晓以利弊,最后,使得这位同乡抛家舍业,只身来到大都市,成为何明雅的助手之一。

果如何明雅所料,同乡的策划能力一般,但只要你指明方向,他便可以勇往直前,毫不退却,直至胜利。

这家媒体在何明雅的鼓动下,曾经红火了一阵子。

何明雅的这位同乡,原本是一心要写小说的,心里十分推崇几个人,想以他们为榜样,好好地奋斗一番。可是,一进入何明雅的媒体,分身无术,天长日久,小说的技能一点点荒废了。

疲惫之时,他也会叹息、感慨,但一到发钱的日子,他的叹息和感慨就被大把的钞票淹没了。他的妻子和孩子还在老家,表面上看,他在大都市挣的工资比在原单位挣的工资高出许多,可是,如果仔细计算,一个男人在外独居,就算再节省,可堪浪费的细节也实在太多了。他每个月又能给家里拿回去多少钱呢?这些钱可以弥补两地分居所带来的相思之苦吗?

这些,似乎和何明雅没有什么关系。

何明雅很自信,她认为自己是在不遗余力地拯救别人呢。

她还有一个朋友,因为自身性格和际遇的原因,突然变成了一个同性恋者。同性恋是个人的自由,不存在好与不好的问题。但是,在中国这样一个相对传统的国度里,公开自身的同性恋身份,还是被社会上的大多数人所“不容”的——在众人的眼里,同性恋是大大的怪胎!

何明雅在朋友的身上发现了“热点”。

她请朋友喝酒,鼓励她把自己的经历讲出来,既然选择了这样的生活,为什么不去勇敢地面对呢?只要你发出宣言,即代表你向世俗发出了挑战,人生不是躲避,生命不应该沉寂。

她的话一定很有煽动性,抑或那位同学喝多了,头脑异常的不清醒,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何明雅的要求,并颇费了一些时日,把自己的生活现状及观念公之于众,引起了社会尤其是周边人的热议。

朋友和她的亲人们均在一瞬间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经过十几年的奋斗,何明雅在大都市扎下了根,有了自己的房子,似乎也有了自己的车,休息日可以出外度假,也可以躺在床上看大片。高兴了,见一见旧友;不高兴了,也可以骂骂娘。完全一副功成名就的样子,悠闲而自在。

她学会了吸烟,喝高档红酒,并且有了口头禅,她的口头禅是:“这岁数了,谁不生病呢,在某种程度上讲,生病也代表着一种资本。”

这是什么意思呢?

估计一般的人是不会懂。

我在机关工作的时候,接触过一位主管领导,原来在机关某个部门当干事,后来为了提半格,到我们这个小小的事业单位任副职。在机关工作一遭,怎么也得解决一个“处”的问题,不然的话,就枉为当一回机关干部似的——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我思忖着,这位也是一样吧!

我们的办公条件很差,十几个人,挤在一间大办公室里。他来了,审视半天,最后在主任的旁边安了一张大一点的桌子。我想,以他心中的划定,这里应该是领导干部的办公区。

我一直是一个很幼稚的人,用精明人的话说,这辈子算是白活,不能审时度势,遇见什么事情,“马后课”比谁都清楚,对事件的来龙去脉都能讲述、分析得明白透彻。

对这一位,也是一样!

他初来的时候,每每下班前,都暗示我,让我留一会儿。似乎有话要交代。我再糊涂,暗示还是能看明白的,于是,默默地坐着,等最后一个“不相干”的人走掉。

他走过来,笑吟吟地说:“你的名字我早就听说过,只是不太熟,这回好了,在一个单位工作了,彼此应该互相了解。”说着一甩头,“走,我请你吃点儿东西。”

那时候,街头刚刚兴起“羊肉串”,他很顺理成章地寻到一家,然后我们相对着坐下来。

“喝点什么?啤酒白酒?”他依旧笑,语气和蔼地问我。

我有些诚惶诚恐,便答:“什么都可以。”

他说:“那就先喝点儿白的,然后,再喝点儿啤的。”

我诺诺。

酒菜上齐,我们喝开了,同时,也打开了话匣子。

他说,他刚刚更换部门,对这里的工作情况不大了解,所以虚心地向我请教,业务上的,人事上的,包括业余生活和学习,一个人,要想当好领导,不深入基层是很可怕的,脱离群众就更可怕。

他说的具体话我记不太清楚了,但大致意思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