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盲班的那些事

1、

在老支书尧书记的眼里,只要是用一张嘴、一支笔能够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基于这个多年工作中形成的观点,尧书记一般不认为大队小学里的老师在教学中会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如果有只能是主观上的问题。比如,说到学生成绩上不去,尧书记就这样训老师:“你不会多给学生讲几句?不会多给学生改几笔?多讲几句,多改几笔,又能吃多大的苦受多大的累?跟开河挑堤比,跟栽秧割谷比,哪个更苦更累?”

尧书记说这话,至少有一半的根据。他是土改出身的干部,所以能够一直当三槐大队的干部,与他在生产上的身先士卒是分不开的,因此拿开河挑堤、栽秧割谷做比较,是有切身感受的。

不过,这一年多来的普及工作,让尧书记根深蒂固的观点总算是发生了一点点改变。

普及工作的重中之重是适龄儿童要百分百入学。这项工作的完成还真是老师们用巧舌加血泡磨出来的。

但除了重中之重,还有难中之难。普及工作的难中之难是要扫除中青年文盲。这是验收工作要过的最后一关。

这天,尧书记拿着扫盲班的名单走进学校办公室,对武校长说:“名单我交给你了,都是妇女,28人,她们白天要上工,识字学文化只能到夜校进行,你安排一个老师带她们吧。”

其实,武校长不用看也知道名单里都有谁,文化户口册是他逐页审核过的。只是,他接过名单的那一刻,就掂出了分量的沉重,这份沉重,显然尧书记是没有预计到的。

首先是安排老师。安排谁?除他以外的七个老师都身兼跨学科跨年级的教学工作,每天至少要上六节课,负担够重的了,要是再安排带扫盲班,第二天的正常教学就很难得到保障。还有一点,这些待脱盲的中青年妇女尤其是中年妇女,平时见了男人就喜欢疯,她们疯劲上来了敢在禾场上脱掉队长和会计的短裤,如今想让她们规规矩矩当学生,如同给野马套上笼头,她们岂肯轻易就范?尧书记不知是要去忙别的工作,还是看出了武校长的顾虑,干脆说:“就你带吧,正好你的秀兰也在里面,你能让她带头脱盲,我看其他人也能脱盲。”

武校长知道名单里有他的妻子秀兰。他觉得尧书记这一军将得好。打铁还需自身硬,如果校长的爱人都脱不了盲,还怎么要求别人去脱盲?何况扫盲工作也是学校教学工作的一个部分。

于是,武校长多了一个身份,夜校扫盲班老师。

2、

武校长和平时一样,上完晚办公,端着煤油灯,一边借着灯光,一边用手护着灯罩口,半看见半摸索着回到家里。

匆忙在厨房倒了半盆水,随便抹了几把,就去房间。漆黑的房间,立刻被煤油灯照亮了。

煤油灯真是神奇,那点从灯头马口处飘出的火焰,罩上玻璃罩后,就变白了,能发出耀眼的光亮。武校长借灯光一看,前面床上的两个孩子已经睡得很香了,再往后面的床上看,刚好看见秀兰懒懒地转过身去,将背对着他。武校长放好灯,旋了一下灯头下面的那根转轴,灯光便暗了下来。

武校长也不磨蹭,赶紧脱了衣服,吹灭灯,爬上床去。

黑暗中,他用手轻轻碰了碰秀兰的臂膀。

“孩子醒着呢……”秀兰低声说。

“都睡着了,雷都打不醒的。”

“那也不行,今天累,我不想……”

“你就会往那上面想。”武校长用手把秀兰扳了过来,“再累,也不差我跟你说几句话的时间。”

“是什么国家大事,非要今天晚上说?”秀兰嘟哝着。

武校长压低声音说:“还真让你说准了,就是国家大事,要不是国家大事,能在学校的围墙上写比簸箕还大的字?”

“你说的是扫盲吧?”

“这回不是光说了,你们二十八个人明天都得去夜校集中识字学文化。”

“丑死了,我不去。”

“识字脱盲光荣,扁担倒下认不出个一字,大雁飞在天上认不出个人字,那才叫丑……”

“我知道丑,所以才不去夜校丢那人。”

“你真的不去?”

“真的不去。”

“你就不去吧,”武校长叹了一口气,“还说指靠我哪一天转个公办老师,跟我吃商品粮,这回只怕民办老师都当不成了。”

秀兰急了,一下坐了起来,问:“我不上夜校,关你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