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为谁痛哭(4)

她掏出我的匕首,拔出来,在夜色下仔细端详。浅淡夜色中,金属截面折射着泛白的光。真漂亮,她说。然后她把匕首插回去,用了很大力,使劲儿一甩,匕首飞出去。幽暗天空突然划过一道白光,像一把夜的手术刀,切开了夜晚沉默如谜的心脏。匕首终究不知掉落何处,远处隐约传来轻微撞击声。

说得跟真的一样。她似笑非笑,再度俯身过来。

我脑海里浮现出班代来,她晃动的面容反反复复闪现,而后消失了,消失了。我想使劲想起点儿什么,什么也想不起来,脑海一片空白。

我的灵魂在混沌中快速地飞了一圈儿,回过神来,痴痴地看着天空。星辰起伏,像洒落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上。

我突然莫名其妙地使劲推她,像一场冲刺,关键时刻突然终止。我不能,我不能成为他们。

什么?他们?她诧异地看着我。

我肯定地说,对,不能,不能,我不能成为他们。

她滑下来,躺在旁边,不知道是不甘心还是什么,她又侧身看着我。她的眼神告诉我,她有一些失落。

我感到浑身没劲儿,疲倦至极,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一种巨大的委屈和迷茫,侵袭了我的心。我甚至一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在这个陌生女人的身边,我应该在家里守着班代,或者大街小巷寻找拉根,也或者走进派出所,把所有都主动说出来。

我问她,你是谁?

她抱住我,你又是谁?

我没回答,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感到迷迷糊糊,有些晕厥。

我想睡会儿,我对她说,太累了。她的手绕到我的颈子后面,肌肤软绵绵的、暖暖的,很舒服。像一个港湾,而我是经历长久远航,风雨不息奔忙的一叶扁舟。

我很快沉沉睡去,做了一个梦,梦到穿过一条狭窄小巷,远远看见拉根。拉根看见我就跑,我使劲儿追,穿过几条陌生街区,在一个街口追上他,一脚将他踢倒在地,拔出匕首,骑身而上。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她的面容,是她,而不是班代,是我身边的陌生女人。我顿住了,在他恐惧的眼神中,放下了匕首……

你怎么了?她紧紧地抓着我的手。

我惊醒过来,感觉后背已经湿了,不知是冷汗,还是草地起了露水。

要是黑夜永恒,就可以永远睡着,多么安全,多好!你说是不是?

可是一切都会过去,阳光依然美好,天亮后,会是新的一天。她说,我期待下一个晴天。

我长久沉默,喃喃自语,可是,没用的了。

我以为班代不会回来的。然而事实是,事后她像没事一样回到了工作的地方继续工作,周末又回来了。我们吃了顿牛排,切牛肉时我很用力,刀和铁板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我们回到家,天已经快黑了。她去洗澡,我懒懒地躺在沙发里,脑子一片空白。我想和班代聊些什么,但却又不知道该聊些什么。就那么傻坐着。班代穿着睡衣走出来,她已经在浴室将自己擦干,换上了那件酒红色的丝绸睡衣。那是我去杭州出差时带给她的礼物,穿在她身上柔软而顺滑,我很喜欢。她走过来,要不要去洗洗?我没说话。我想说话的,我想说不想洗澡。但我说不出话,什么东西死死卡在我的喉咙里。我像突然哑了一样,冷冷地看着她,她越是吃惊,我心里越有快感。

她关掉灯,沉重地覆盖在我身上。我使劲推开她。我听见她失望地叹了口气。

我立起来,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很没意思。

所以你才搭上拉根?

沉默。

你说话,你说话啊,所以你就犯贱搭上拉根?拉根去哪里了,是不是你把他藏起来了,把他交出来,我要宰了这个狗日的。

话倒是硬气,没见身体这么硬气过。

我啪的一耳光扇过去,打在班代的脸上,你他妈是不是想死?

班代还手,我们扭打在一起,从沙发上滚到地上时,我的头撞在茶几上,一阵眩晕。

我感觉头痛不已,几乎就要晕死过去,艰难地翻过身,压在班代身上。班代还在使劲儿掐我的手臂和腹部。我的手摸索到了茶几上的匕首。

我花了很久才决定起身。但具体多久,我也说不清楚。天完完全全黑了,我没有开灯。我看不到班代的脸,房间里没有她的声息。我决定出趟门,哆哆嗦嗦换上班代买给我的运动服。出门前,我犹豫了一下,站上了电子秤……

突然响起的来电铃声把我们都吓了一跳。原以为已经坏掉的手机破裂的屏幕上,闪着一串数字,像一群变形的人在跳舞,看不清楚。我接了起来,没说话。电话那头说:喂,喂,你是班代的家属吗?班代受伤了,现在在医院,你能联系到她的家属吗?喂,喂。

夜深之中,废墟中的一片草地,一个陌生女人的身边,我突然很难受,一时没忍住,号啕大哭起来。可是我为谁痛哭?我,她,还是班代?我不知道。夜突然深了下来。

陌生的女人从身后抱住了我,一只手轻轻抚摸我的肩膀。没事没事,没事的。

渐渐平复情绪后,疲倦再一次袭来,我闭上眼睛,很快就再次顺利睡了过去。夜晚在我们身边倾斜,倾斜,下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