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它值不了多少钱,我都不介意,你又何必纠结呢。”
“无论如何,你得领我去那家店里探个究竟。”他执拗地说道。
“等这场雨停下来吧。才买的新衣服,我可不想被淋成落汤鸡。”
刮了一夜风,天亮时,太阳竟不可思议地露脸了,宛如被水洗过一般,湛蓝湛蓝的空中,漂浮着团团白云。石头哥看似整夜未眠,黑眼圈下垂着重重的眼袋,明显憔悴了许多。
“天黑之后没多久,雨就停了。”他站在院子中间说。
“你一宿没合眼吧?”
“想起了许多往事,仿佛就发生在几天之前。”
店门上挂了一把铁锁。起初我还以为她出门办事去了,等到傍晚时分我和石头哥再去,没见到人。之后一连十几天,电话打不通,给依玛发了许多条消息,也不见回复,像是人间蒸发了。石头哥怀疑我是不是隐藏了什么猫腻,没有告诉他实情,直到某一天我们再去时,凑巧遇上出租店铺的房东,方才真相大白。
“都怪我心软,早猜到她会逃跑,当初无论如何也该收取三个月押金。”房东说。
“或许她只是出了一趟远门,还会回来呢。”
“值钱的东西全带走了。再说,她本就不属于这里,首都多好呀!”
“她去北京了吗?”
“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不是很正常吗?”
“你确定她来自北京?”石头哥追问道。
“当然。她的身份证复印件还在我这里呢。”
“她叫什么名字?”
“除非你们将她拖欠的租金补偿给我,否则我凭什么告诉你这些。”
“只要你说的情况属实,我保证一分钱都不会少给你。”
房东刚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租房协议和相关资料,便被石头哥一把抢了过来。身份证复印件附在第一页:原来她叫石依依。单看照片,模样看起来比我见过的依玛小了一圈,且更青涩一些。
“她缠着我说了一堆好话,我实在受不了那种软磨硬泡的絮叨,才答应租给她。不仅押金分文没收,房租也是每月一付。她倒是脑瓜子灵光,想出一个替人代售的点子,连进货的钱都节省了……”房东还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说。
“她是我的女儿。”石头哥愣了好一会,突然说。
“意料之中。”我答。
决定回湖北的头一天晚上,石头哥特意炒了几个拿手的下酒菜,给我饯行。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你还会离婚吗?”我问。
“依依十岁那年,赝品市场异常火爆。为了生计,前妻天天逼我去临摹名家字画,眼看着我们之间的矛盾已不可调和,我当时只想着尽快逃离,完全忽略了依依的感受。”
“后来呢?你卖掉房产来了古镇,她们母女俩怎么活?”
“卖房子的钱,其实我只拿了小部分。”
“若不是头几年客栈生意好,恐怕我也很难撑得下去。”他继续说道。
“我想,她们大概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不然依依也不会将我送给她妈妈的双鱼玉雕件变卖掉。”
“这件事不怪你,是我自愿买的。”
“我想原价收回,让我留个念想,行吗?”
“理解,我能理解。”我说。
那晚石头哥喝了很多酒,也说了很多往事。他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笑,有时看起来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有时又像一位活得特别通透的老者。
说不清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老天自有安排。几年之后,依玛竟真的突然来了塞港。与古镇初见极其相似,那晚的月亮出奇圆,我们对坐在江畔一艘废弃的客轮甲板上,一边吃着烧烤,一边听我讲述石头哥那夜烂醉的情景,竟不曾遗漏一丁点细节。
“我此行的目的,就是希望能收回那块双鱼雕件。”依玛干了满满一杯啤酒后,平静地说。
“你一定没料到,它早已回到了你爸爸的身边。他原价回收了。”
“得知妈妈身患癌症,需要很多很多的治疗费用,当时我六神无主,只能出此下策。”
“有个问题,我一直百思不解。”
“请问吧。”
“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若石头哥得知,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你为什么不去寻求他的帮助呢?”
“不怕你笑话,我去丽江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机会报复他,为此我甘愿隐姓埋名。在那之前,我一直恨他抛弃了我们。”
“现在呢?还恨他吗?”
“现在不了。”
据依玛说,妈妈临终前提及许多往事,也很自责。至于那块双鱼玉雕,还是她婚后的第一个生日前,石头哥卖掉了平生的第一幅得意画作,为她准备的礼物。可卖画的钱实在是太少了,所以那块玉的品质和雕工自然很一般。为此她不但没领情,反而劈头盖脸地骂他是窝囊废。
“说白了,他们是两个生活理念不同的人。”我总结说。
“你怎么样?”她突然话锋一转,笑着问我。
“还是老样子。我应该庆幸,今年七月份顺利地度过了三十八周岁的生日,最近似乎运气好了一些。”
“扎西时常念叨你,他说你是个善良的人。”依玛尴尬地笑了笑,接着说。
“我可不想被贴上这样的标签。倒是他,怎么没同你一道来看我呢?”
“扎西现在可厉害了,一边读书,一边勤工俭学,最近我转给他的生活费,全一分不少地退还给我了。”
“第一次见到他时,我还以为你们是亲姐弟呢。”
“他是个孤儿。”依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