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并没有那么做,是不是另有原因?”扎西话里有话地问。
“听依玛说,你随便见到一条狗,便能说出它主人的名字来。是真的吗?”
“当然了。她从不说谎。”
“好吧。我不太明白,你拿的这张扑克牌与黑马王子之间有何关联?”
“别急,稍后让依玛用这副扑克牌为你测算一下未来的运程,你自然就知道其中的缘由了。”
“听起来,今夜将不虚此行。”
三棵枝叶浓密的老槐树,其中两棵分列在小楼左右,一棵在后。由于天色太黑,目测不出具体相隔多远。总之,他们的木楼正处其间。一楼厅堂是店面,空间不大,大大小小的橱柜却不少,大多数空着,只有入门两侧的几个柜子里展示了一两个物件,皆是些文玩饰品,陈列布局上显然用了些心思,终归是空了些,怎么看都不太像一家店铺。初见店招上书“自己人”三个字时,我疑惑过一阵儿,直到看见内壁上的涂鸦和部分游客留言,方才明白了几分。
“比起相面,你似乎更擅长讲故事?”
“我不过是代人转述而已。”
“这块和田玉雕件的前主人,一定是位双鱼座女生吧?”我指着其中一个橱柜,好奇地问道。
“下一个买主未出现之前,她依然是这个物件的主人。”
“看起来很贵重。”
“没错。前男友送给她的生日礼物,特意请最好的苏工雕了两条首尾相连的鱼。”
“很遗憾,他们的结局却并没有因此而圆满。”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在她决定留下这件东西的时候,彻底解脱了。”
“我很好奇,你是如何说服她的。”
“神奇的扑克牌。你不打算试试吗?”扎西适时说。
“我该回客栈了。再晚一点儿,石头哥可能会睡着的。”见依玛兴致明显不高,我连忙回答说。
“是城北的石头家客栈吗?”姐弟俩异口同声地问道。
两个人忽然来了精神,说话的声调明显提高了好几个度,且都目光专注地望向我。
“古镇该不会还有第二家同名的客栈吧。”
“站在他家二楼的走廊上,是不是隐约能望见远山上的福国寺?”扎西接着问。
“想必是这样,可我压根儿就没注意过这些。”
依玛执意让扎西送我回客栈。不知是出于热情,还是她历来秉持的待客之道,总之我推辞不过。
说话间,扎西已经等候在门外做出引路的准备了。
丝丝月光从摇曳的树影间漏下来,四野静谧,古镇仿佛坠入了幽深的梦境,一层朦胧的莹白洒在沿途的石板上,使这非黑即白的子夜越发神秘了些。扎西脚步轻快,一路沉默无言地走在前头,他似乎在这段路上已走过百遍千回,左拐右拐地绕来绕去,不曾有片刻迟疑思索。
“不瞒你说,那块和田玉雕件的确是可遇不可求。按照行话的说法,绝对是捡到漏了。”临到客栈门前,扎西突然说。
这番话出自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之口,除了诧异,我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大概是见我没有任何反应,他接着又说:“我敢打包票,它绝对比你手腕上戴的手串值钱多了。”
或许是早已习惯了,也可能是因为蓝珀的质地太轻,扎西不提,我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左手腕上还戴着这么一条手串。很显然,他并不清楚这条手串的价值,更不知道于我而言,它有着怎样的特殊意义。要不然,他也不会如此草率地下结论。
这条产自波罗的海的蓝珀手串,是前妻去威海时买来送给我的,当时几乎花光了她所有的私房钱。多年来我一直戴着,好像它已经成了我身体的一个零部件。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从未想过缘由。
扎西还站在原地未动,似乎我不给出一个明确的回复,他便不打算道别了。倒是大黄狗的叫声突然从院内传来,打破了眼前的沉寂。
“我得回去了。”扎西仿佛突然被惊醒,急忙转身告辞,他说。
“捎个口信给依玛,明天晚饭后我再去叨扰,还要请她仔细为我测算一下未来的运程呢。”我连忙说。
“只消太阳下山,我们那儿就很凉快了。你若是早点到,说不定能尝到她亲自做的松茸汤,味道鲜美极了。”
话音未落,他的背影便消失不见了。
也是奇怪,上午起床的时候,天空还蓝得像无止境的海面,我特意站在二楼走廊上眺望远处的山峦,想看看是否能瞧见扎西所说的福国寺。可一到午后,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气温一下子骤降了十几摄氏度,当真是让人有点猝不及防。
“昨夜晚归,是佳人有约了?”石头哥笑着问我。
“没有。我在一家卖文玩饰品的店铺里待了好一会儿。”我连连摇头说。
“今天还去吗?”
“本来打算晚饭后再出去走走的。这糟糕的天气……”
“真是天意难测。前几天那么好的天气,你偏要窝在房间里发呆,连院门都不肯出,白白辜负了老天爷的美意。现在轮到你想出门,它又不乐意了。”石头哥感叹道。
“人又何尝不是如此。我原本预备了几件厚衣服,临到出门,犹豫再三,还是没带来。”
他愣了一会儿,然后冲我晃了晃手中的一小包茶叶,说:“既然出不了门,不如安心坐下来喝会儿茶,朋友刚寄来的百年老枞水仙,这可是非常难得的好茶。”
“这种鬼天气会持续很久吗?”我问。
“明天太阳一露脸,大黄又该拉长舌头趴在树荫下喘粗气儿了。”
我一边喝茶一边想着与扎西的约定,不由得懊悔了起来。昨夜本不匆忙,也不知是何缘故,我竟然忘了留存依玛的电话号码和微信。转念一想,若是我爽约未至,依玛或许会打发扎西来问,到时我再解释一番,明天前去倒也无妨。
待雨势稍小,天色已漆黑,外面什么都看不见了。直到临睡前,也不见扎西来叩门,大黄偶尔会毫无征兆地狂吠一阵儿,我猜想,大概是院外有行人路过吧。
如果说月光下的古镇是一幅水墨画卷,那么泸沽湖的月夜却是五彩斑斓。各色光芒自湖底喷薄而出,仿佛将载着我和依玛的猪槽船送上了云端,到底是船在云中飘,还是云在水中游,我有点分不清。依玛始终面含微笑,她的笑容让我恍惚。就这么飘浮着,整整一夜,谁都没说一句话,直至我醒来。
天空仍旧阴沉沉的不见放晴,反而起了风,一阵儿紧过一阵儿地拍打着窗玻璃。房间里的温度也降了不少,我缩在被子里想:“无论如何得出门吃点东西,顺便去依玛那儿打声招呼。”
若不是白天前往,我当真想象不出,原来依玛的店铺周边竟如此荒僻,看起来更像一间被古镇边缘化的闲宅。看样子,极少有游客前来。我进门了好一会儿,她竟全无察觉。
“在想什么呢?”见她独自坐在屏风后面发呆,我趋近后轻声问道。
她盯着我看了几秒钟,像是担心认错了人,揉了揉眼睛后,才懒懒地回答:“还以为你回湖北了呢。”
“你哭了?”
“以为你不辞而别了,正伤感呢。”她吸了吸鼻子,笑着说。
“早打算来的。你看,我都快冻成冰棍了。”
“可惜扎西的衣服小了一些……”
“瞧瞧,我们刚刚还在打赌,方远哥哥便来了。起床那会儿,我听见喜鹊一直在窗外欢叫,依玛偏不信。”扎西突然从后院走进来告诉我。
“我领你去隔壁的街上买几件衣服吧?”依玛没理睬他,只顾同我说。
“何必那么麻烦。我去把被子抱来,给方远哥哥捂上。”扎西打趣说。
“别搭理他。”
穿上新买的灰色针织外套,午后时光,我们对坐在后厅的一方小几两旁,依玛拿出扑克牌,让我依照自己的岁数切牌,多少周岁便重复多少次。又让我从切好的牌中随意抽出一张来放在一旁,随后同时取出上下两张,如此反复三遍,择出偶尔成对子的两张牌,一并放在旁边。
几道流程完毕,对照挑拣出来的牌面,她研究了好一会儿过后,煞有其事地问道:“相比之下,你更想了解哪方面的未来?”
“所有的,无论好坏,都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三十八岁之前,你的事业将会遭遇人生的第二次打击,很可能是你这辈子最大的一次打击。”她欲言又止了片刻,突然说。
“几年后的事情,管他呢。”
“这段低谷的周期会比较久,少则五年,甚至八年。”
“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比眼下更糟糕吗?”
“至少你现在吃喝不愁,还有钱花。”
“想想也是。”
“也别太悲观了,熬过了那段时期,一切皆会慢慢好转。之后,你将会迎来幸福的第二春。”她微笑着安慰我说。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重要的事情,我都要历尽周折?”
“好事多磨嘛。”
“好在有依玛,她可有的是办法替你消灾避难。”
扎西忽然探进脑袋来,插科打诨地扔下一句话,又迅速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