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的使臣(2)

从天而降还是从地底下钻出两条土龙?木岁心事重重。先是到对面老死不相往来的村庄询问,可到了村庄像入无人之境,村庄将要拆迁,他就进了城,街头巷尾见到上年岁有学问的人就像一个天外来的傻子问道。终于在天黑日落之前,在护城河的拐弯处,问到一个“大师”,他从包里取出手机,掌中就出现一个奇异的世界,他看到了他所要查找的生物,果然是大差不离的,他断定就是猪婆龙!到了夜里他望着熟睡的妻子,满腹心事,心想岁月是不是猪婆龙变的,还是她变成猪婆龙的原形呢?很多民间故事、历代传说都沉淀在这片水域,成了他的世代相传的启蒙,像水落下去鱼鼋虾蛇挤挤插插地撞网,在他心底攒动,泛着鳞光。反正猪婆龙不是仙家,也是汪底太岁星君的妃嫔公主一类使臣,紧急出使。那雄的不就是雌的护卫、奴仆吗?或许它们犯了什么错,这一对公母辱了使命,因为私情回不去了,滞留在人间的水面上了,还是作为水底下泛上来的某种预兆、启示?还是它们要出使到远方,却无路可走陷在这里?

他每夜都起来去看那神秘的生物。直到后来,那生物在光天化日之下与他相见。他们似乎都熟悉接受对方身上的信息,已经“心有灵犀一点通”了。彼此由恐惧到安然相视。就是绝迹的猪婆龙现身了。他和猪婆龙渐渐地有了心灵之约,到时间龙就爬上岸来,与他一起晒太阳、散步。他打心眼里疼它们,他想这龙该就是底下太岁的仪仗,它们的现身,就是明告自己汪底的秘密是千真万确的。它们可能是留在世间的信使、消息、探马吧,告诉自己千万要忠于职守,不辱家族的使命。

他家里有猎枪,但枪是被严禁的。枪是父亲传下来的,父亲是从祖父那里接手的。子弹火药,他都知道在哪个秘密的地方买到。他的枪法很准,但很少开枪。他不愿意人知道他家还有祖传的好猎枪。

祖传的还有弓箭,他打小就喜欢射弹弓。箭矢都是他自制的,他喜欢射箭,他还有鱼叉,标枪,身上不离鱼刀。

他做好了准备。

本来这里就只有他一家人,现在一个村庄都空心了,人都奔向远方,奔向城市,最小的也是到集镇开店做铺。村子越来越空,像树上飘荡的旧蜂巢。连表嫂也搬到县城,租个房子带着小孩去上学了。

但他突然发现家附近有几个光头,脖子上围个粗粗的像狗链子一样的家伙,探头张脑,贼眉鼠眼的。一看就是坏种,不是来勾引女人的,就是打着他淹子的主意。他警惕性很高,如临大敌,那几个家伙是从河那边过来的,摇着船过来,站在河堤上向他们高宅这一带张望。

他起初闪过一丝这伙人是想来勾引他媳妇的念头,当然很快就排除了。现在城镇不少女人被风气带坏,涂脂抹粉的,这些人不可能曲里拐弯冲他已是两个娃的蛮媳妇来的。何况他老婆也不在家,住在县城带小孩上学。会不会老婆的前夫派来的呢,也不可能,他心虚地摇了摇头。那伙人要干什么呢?他突然明白了,贼闻腥而至,难道隔了百里之外就嗅到猪婆龙的信息?

也许是其他逮鱼摸虾的同行也发现猪婆龙的现身,透露了风声?

他和龙已经亲密无间了,站在岸上一喊龙就出来。他不喊,龙就不出来。这样他才觉得安全,他抚摸着龙的鳞甲,像抚摸着他祖上的阴德和传说。

它是善良的,是瑞兽,就像水中的麒麟。它没有锋利,它失去防卫,像一团祥和之气诞生出来的。一共两条,好像是一公一母的两条龙,难道这就是水里的一家子;是兄妹,还是公主带着护卫,还是一对情侣?是兄妹姐弟就像他一对龙凤胎那样了。

这四季分明的水面,映照着他和沿塘茂密的芦荻的身影,映不到土地里的四季,他和水塘都远离泥土的平面生活。人在岸上,影子也是在水中的。像一块镜子,他常常感到生活在明镜之中。天空在里面,大地的秘密在底下,这是立体的水世界。他是可以轻易地进入再出来的。水里的游子,他见到的土地都是柔软的淤泥,像他老婆胳膊一样的白莲藕。他的水性很好,他看到土地和道路都在水底下,似乎也是透明的。

天空在池塘里映照着,云影虹霞在水里徘徊、穿梭。这一方三十亩的天地通往天空,又行到地下的深处,多少传说消逝又绝处重生,民间总有最后的土壤和水面,火烧云烧出种种的景象,他看到天上和水里的两重天,还有汪底下岁星两千年都照射着的在这里一直生长的太岁。

听老人说这淹子通连海眼,通往江底。现在他看见猪婆龙他信了,这汪塘通向东海。

“猪婆龙猪婆龙,吃饭了”,龙就升上水面。

“猪婆龙猪婆龙,晒太阳了”,龙就上了岸。

他陪着散步,像两朵巨大的乌云,塘堤的皂角花椒刺槐树荆棘茂盛,团团围住,长有不被惊动的阵形。花椒围堤,花椒树和花朵和叶子以及果实,都散发着古老的香气香魂,木岁和猪婆龙都迷恋这气息。

三大淹子,就像三条蜷缩的河流,有它的远方和近处的归宿。猪婆龙吞食着鱼食,泪水哗哗,点动紫褐色头颅。上善若水,水性是善良的,就连蛇都从来没有咬过他,水蛇都是无毒的。而岸那边的土地却是尘缘,万般的纠结集合。水和土是相克的,他与村庄没有来往,保持着老死不相往来。有一个女人就是全部,全部的生机和繁衍生息。他爱岁月就是爱自己与生俱来的使命,天注定。女人是家的所有本义、含义,女人能够破一切厄运,带来生机、祥瑞。他看到猪婆龙,感受到强烈的暗示,那水底下的太岁对他家来说肯定是吉神而不是凶神了。

他把这一对龙看作是太岁的信使,甚至是投给自己的信。它们不是这里生的,遭难了藏身在这里,定是奉命出使到哪里,给谁送信呢,难道是自己吗?反正水路断在这里了,唯有这里的水还保持亘古的样子。从这里绕过的沟河不是干涸断流,就是黑水浊流。

但土地里长出城乡,无风就起浪,没有不透风的墙,刘木岁的大汪里降下了两条龙,本来乡间什么传说都是一阵风,况且人都外出走得差不多了,听听说说也不过痛快嘴罢了。任何风传,都新鲜不了多久,都让人麻木。但这一年很不平静。先是疫疾流行,外出的人都长翅膀一般纷纷回乡,躲在村庄不出。从大城市回来晚的几个小青年被隔离在河堤新搭的简易房观察。

风声鹤唳,进城的人如惊弓之鸟,大难来时飞回乡。接着是地震不断,就是市里县里都不停地听到要发生地震的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