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岁月不回来,有时儿子和女儿回来要钱。
他的钱越来越少,渐渐力不从心,供不上老婆孩子在城里的开销。自从发现猪婆龙,他的心就拴在三个大汪构成的湖面上了。沿河打鱼的事,渐渐没有了。他把工夫花在养龙上面,打到鱼要先喂猪婆龙,之后才到集市上卖。
钱越来越毛,他的收入越来越低,老婆越来越强悍,两人一见面就吵,他就要挨骂。“看着那几个水坑像抱着牢盆似的,那里有水晶宫还是有你祖宗?那里有你家祖辈的活化石,还是有龙种凤蛋变出钱来花?”他装作没听见,赚钱不多就该挨骂。她一想到淹子里有丑八怪一样土龙的事,就要逮上来卖了。他说既然是龙,哪有卖的道理?怕招大罪呢。女人一听也就毛了,两人说不到一块儿,再往后就懒得骂他了,形同陌路。
女大十八变,现在是女人的心十八变。
她原在云南老家地无三尺平的山窝里,正艳的鲜花,却被猪拱了,街头小痞子硬上弓把她给强娶了。山窝窝像口干涸的老井,她是被拴在井底的女囚、性奴。男人整天在外鬼混,自己穷断筋还生个女娃子。她就跟着回乡探亲的刘木岁的表嫂逃到江苏来另寻婆家,重做新人,说给了刘木岁。
谁料新的生活像个水牢水笼子,渐渐也让她腻起来,越来越痒,经历了县城的生活之后,她就更疏远了人在汪湖的日子,感觉平原的那座水宅子与以前大山深处的生活苦井没有根本的区别。男人越来越委琐,不是清汤寡水就是一股鱼腥味,越想越是个死木疙瘩,让她嫌恶起来。在城里,她的身体越来越觉得空虚、飘浮、烦躁。好像身上好久没有抽打了,她常在梦里遇见前夫来缠她,长了一身鳞甲变成一条虫来缠她。她感到自己落进几层的枯井中,看到的天就是那么小,而世界却是那么的大,充满诱惑。她常常照着镜子,拨弄自己丰满雪白的乳房,胸口起伏着一股股冲动。总有一口井在层层地罩着自己,像一层层蒸笼,她不跳出来,就是被煮熟的青蛙了。她人虽是刘木岁枕底下的风筝,心一旦放出就飘远了,绳头却还在男人的枕底下。
而木岁寸步不离湖面,知道一旦离开猪婆龙就会有风险。
有几个戴着墨镜的老板模样的开大酒店的人公开找到他,要求他逮上猪婆龙大价钱卖给他们。地上驴肉,天上龙肉,现在有钱人太多了,他们想吃龙肉,无论多少钱也要吃到。
“人怎么敢吃龙肉呢?这不是作孽吗?”他说。
一个老板弹着大钻石的指头回敬他说:“人还吃人肉呢,多少胎儿被烹饪,成了海内外老板的首选美食,土老帽,现在谁会兴风作浪,谁算有本事!这不过是土龙,迟早是有钱有势的口中餐,你能护住,做梦去吧,不信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另一个乱晃着项上滚粗的金项链说:“土龙是王爷的命中餐,想做王公的人想吃它,知道吗,土老帽?”
“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他骂着一头钻进水底去了。
龙是柔弱的,神也是弱者。遇到活生生的贼,任何神灵都不能现身说法。只要是善良都是弱势的,龙只有变成恶龙才会使人畏惧膜拜。
他焦头烂额,已经有一个春秋没有性生活了。他的心思全在那上面了,两条龙在恋爱,在迈向它们的繁殖季节,有一天他的大汪全是龙。他这样想着,也就不再想着自己和岁月的性生活了。
过了两天,是星期六,刚上初中的儿子气喘吁吁打电话给他,要他火速到县里来,出事了。他一听就晕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还没来得及问,儿子就把电话挂了。再打过去就不通了。
他对着大淹子呼唤两龙,用手势和言语告诉它们,他走后不要上岸,听到他的声音,望见他的面才能露面。叮咛嘱咐之后,他火急动身了。
去县城的公路穿到这里顺着河往县城跑,他摇了船过河就到了,巧了正好有一辆公交车经过,他坐上去奔向岁月娘仨在县城的出租屋。
县城像穿了比猪婆龙要坚硬得多的鳞甲啊,他望着一辆辆怪兽般的车穿梭在魔方般雄起的楼群间。县城就是巨大的吸盘,人造的海,四面八方的人流都是往这里流,连他也大步流星地流了进来。
还没到街口,儿子早已在那儿等他了。儿子拉着他到僻静地方说:“爸,现在有个坏蛋正在俺家里磨俺娘哩。”
他一听火就直往上冒,直接蹿了进去,一脚踢开门,进了里屋,果然看见一个身绣着青龙的家伙骑在他老婆身上正搞鬼。他血往上涌,涌得像一个赤面太岁,肺立马就要炸了,一把将奸夫从岁月身上拽下来。赤条条的,他左手掐住他的脖梗,一眼认得了,就是前几天夜里去偷盗猪婆龙的人。右手掐到咽喉,那家伙像虚脱的蛇一样被拽到床下,看着他翻着白眼,木岁就松手了,用脚踩着他的肋骨,拔过身上的鱼刀,朝他腥黑的鸡鸡上一挥。
那男人翻滚到床底,血流一地。
岁月忙穿上衣服,夺门出去,不一会儿,警车响了,救护车响了,该到的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