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返回小石屋,将收拾好的行囊拆散,她决定不走了。她要与儿子在山谷中一直住下去,她要在这里将儿子养大,为秋明延续他们孙家的香火。何况,山谷是被那个来自省城的画家赞美过的山谷,她春子呢,也是让那个画家赞美过的女人,已经与山谷融为一体了。因山谷而更美丽的她,有什么理由弃之而去呢?
她将儿子放进一个用荆条编的篮子里,带他出了小石屋。她抄起一把镢头,在田地里栽种上了农作物。她知道,到了收获的季节,她与儿子的果腹问题就会得到解决。那山谷中的栗树呢,则是用不着管理的,当秋天到来的时候,它们掉落在地上的果实,很容易就会换回他们的生活费。她干得非常起劲儿,后来索性将棉衣脱掉了。她不停地挥动着镢头,春天的阳光金子似的泼洒下来,让她看起来像一朵艳艳的山丹丹花。
过了谷雨,山谷已是浓郁的一片,美丽再次呈现了出来。一天,她从山谷中采来一束鲜艳的杜鹃花,正要返回小石屋将花插入那个罐头瓶子里时,看见从谷口处走来一支队伍。队伍有二三十人,每个人都背着鼓鼓囊囊的登山包,手里持着一根登山杖。五颜六色的冲锋衣穿在他们身上,在满目青翠的山谷中,是那么扎人的眼睛。春子知道他们都是些驴友。此前,山谷中只来过画家一位驴友,从来没有来过如此多的驴友。她望着他们渐渐走近,激动得心竟然蹦跳了起来。
驴友们显然是第一次经过这里,他们望着这个幽静而又美丽的山谷,忍不住齐声叫起了好。当他们在谷中继续前行,发现那几间小石屋时,再次忍不住叫起了好。他们一面叫着好一面奔向小石屋,但是当看到小石屋中的女主人时,他们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们纷纷上前,把她团团围了起来,就像是一群记者,不停地冲着她问这问那。
驴友们说,你怎么住在这里啊?
春子便回答,俺从祖辈就住在这里呢。
驴友们说,住在这里不觉得冷清吗?
春子便回答,有这些山,有这些树,还有这些花花草草,一点都不觉得冷清呢!
驴友们说,怎么就只看见你一个人啊?
春子便回答,俺儿子在屋里睡觉呢!俺老公,他,他到山里去了。
春子没有告诉驴友,她的秋明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但是她说秋明到山里去了,也不是撒谎,此时此刻,秋明正在山中长眠呢。
驴友们是攀爬完云蒙二峰后,从布袋峪方向过来的,接下来还要攀登西边的天蒙峰。他们围着女主人叽喳了半天之后,准备继续前行。春子热情地给他们补充了开水,并将他们送到院外。那群驴友排着长长的队伍,向山谷的深处走去,接着他们要沿着一条长长的山梁,向高高的天蒙峰攀登。春子望着驴友们渐行渐远,忽然想起了那个叫聂远的画家。她想,不知道他回到省城后还爬不爬山?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这个山谷和这里的女主人?她正这么想着的时候,有个电话竟然打到了她的手机上。自从秋明离世,她的手机已经成了摆设,是谁会给她打电话呢?她没有多想便按下了接听键,就听见里面有位男士的声音,李春子,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聂远呢。在刚刚离去的那群驴友中,就有我。见你生活得快乐平安,我为你高兴!
春子瞪大了眼睛,她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个叫聂远的画家就在这群驴友中,而她,竟然没有把他认出来。他呢,竟然没有上前同她相见。她既觉得惊喜又感到失落,犹豫了一下,正要对他说什么时,也许是信号不太好,也许是对方关了机,手机里已经没有了声音。她丢开手机,忙抬眼去看,就见那支驴友的队伍,已经隐没在青翠葱茏的大山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