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除了两人住的那间小石屋,还有另外两间小石屋。那是爹娘与两个兄长住过的,爹娘与兄长走的走,离去的离去,石屋就闲置在那里,里面都蛛网密布、尘埃满地了。男女主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怎么不可以?我们欢迎!
客人离去后,春子的生活就恢复到了原来的状态,唯一的遗憾,还是觉得有点寂寞。寂寞的时候,她就会想起那位画家,就会想起他临别时说过的话。只是,他说的过些日子来山谷,这“过些日子”究竟是多长时间呢?她无从知道;还有,他说要来“住上一段时间”,是认真的呢,还是信口一说呢?她无法判断。无从知道,无法判断,她就不怎么抱希望了。但是,当她走出小石屋的时候,当她攀上那些山坡或者下到深涧去的时候,却总会不由自主地朝山谷的谷口望一望,她希望某一天那个画家会背着登山包再次出现。
秋天姗姗到来的时候,春子看上去已经是个标准的孕妇了。秋天的山谷也如同她的身体,丰盈起来,饱满起来。栗树上的栗果已经成熟,那些挂在树梢上的栗壳,让阳光一照,砰砰地炸裂开来,颗粒饱满的栗果便啪啪掉落到地上。此时的秋明,不再去镇上打工了,他留在了山谷中,开始收获那些果实。每收获几袋,他就扛在肩上,走出谷口,用摩托车载到镇上卖掉。谷中的栗果快收获完毕的时候,山谷中来了个人,那人不仅背着个鼓鼓囊囊的登山包,手里还提着个大大的行李箱。春子与秋明远远地看着,看了半天才认出来,正是那个叫聂远的画家。
画家在另一间小石屋内住了下来。
安顿下来之后,他所做的事情,就是每天背着个大画夹,登上山岗去作画。秋明则继续到镇上去打工。春子呢,虽然显了怀,身子笨重了许多,但这并不妨碍她做做家务、烧烧饭菜什么的。除此之外,她就在画家作画归来的时候,同他聊聊天,看看他画了些什么。她发现,他画里的内容无一例外,都是眼前的那些山,还有山上的峭壁与山涧的溪流,以及那些高大的栗树。他对她说,他喜欢一切美的东西,只有美的东西才能进入他的画中。她看着那些画,果然都非常美。有一天,她去看他的画夹时,发现他画了一个女人,一个怀了孕的大着肚子的女人,并且,那个女人分明就是她。她叫了起来,你怎么把我画在画上了?
他微微笑着说,因为你最有资格成为画上的人。
她不解地说,我怎么会最有资格成为画上的人呢?
他还是微笑着说,因为你与这山谷融为一体时,有一种特别的美。
她的脸突然热了起来,心怦怦地跳。她知道,她在他的心目中,应该是美的了。
春子的生产有点突如其来,距预产期还有若干时日呢,肚子里的孩子似乎就急于面世了。那天中午,她挺着笨重的身子,想到石屋外透透气,还没有走出小院门,肚子突然疼了起来,接着就有液体流出,并且顺着双腿小溪流似的淌到了地上。她虽然是第一次怀胎,却知道流出来的东西叫“羊水”。羊水破了,就预示着孩子马上要出生。而这个时候,她的丈夫秋明还在三十八里外的镇子上打工,无法在第一时间将她送到镇上的医院。她拨打手机通知秋明,让他速速赶回。山谷里尽管信号不好,手机还是接通了,就听秋明在手机里说,春子,你别急,我马上回来!
春子放下手机,准备返回石屋的床上等待。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肚子突然向下一坠,疼得越发剧烈了,羊水混合着血水流得越发汪洋恣肆,别说走回石屋了,双腿连迈开的力气都没有了。疼痛再次袭来时,她忍不住大声呻唤,慢慢跌坐在地上。
平素的山谷中是寂静无声的,除了鸟鸣声与风声,任何动静都没有,她那一声又一声的呻吟,传到了正在返回的画家耳中。他皱了下眉头,知道山谷的女主人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急忙加快脚步。进了院门,就看见了在院子里挣扎的春子,他大声叫道,你怎么了呀?
春子呻吟着说,俺肚子里的孩子要出生了呀!
画家是个已婚男人,早在十年前就经历了妻子的生产,已经有了些经验。只是,妻子生产时是在医院里进行的,孩子是产科大夫接生的;而现在,山谷远离镇子,他没法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将她送进医院。显然,孩子只能在山中的小石屋里出生了。此时此刻,产妇的身边只有他一个人,而他是个男的,并且与产妇没有丝毫血缘关系。他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