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妇继续声嘶力竭地叫着,声音越来越大。他冲上前去,将她扶了起来,半是抱半是拖地将她弄到了石屋的床上,让她躺了下来。接着,他伸手帮她去脱裤子。裤子刚刚脱去,孩子的脑袋已经露了出来。
秋明匆匆赶来的时候,石屋内已经风平浪静,一个婴孩躺在襁褓中,正闭着眼睛睡得香甜。
秋明不再去镇上打工了,他留在了山谷中,全力以赴地照料产妇。春子呢,则安卧在小石屋内的栗木床上,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关心与照顾。只是,在孩子生下来的第二天,那个画家就收拾好行囊离开了山谷。画家离去的时候,并没有进入小石屋同产妇告别,只是把那张以春子为模特的画递给了秋明,让秋明转交,然后转身走掉了。
春子是在看到那幅画的时候,才知道画家离去的,她惊讶地问秋明,他为什么走了呢?
秋明说,他的家在省城,总不能永远住在这里吧?
春子说,秋明我问你,你是不是小心眼儿,把他赶走了?
秋明叫道,我怎么会赶走他呢?我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吗?那天若不是他,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他是咱们的恩人。
春子望着秋明,知道自己冤枉了他,便没有再说什么。春子估计画家的离去,很可能是他的创作假到期了,得回城去上班了。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帮她接生,窥到了她的隐秘,不好意思再同他们相处在一起了。不管是因为什么,她都觉得有点遗憾,有点空空落落。她知道他这一走,回来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画家离去的时候已是深冬,山谷里的树木全都掉尽了叶子,那些野草野蒿变得枯黄,到处都是令人伤怀的萧索。年关马上就要到来。就在过了新年迎来新的春天时,山谷中落了场大雪。清早,春子推门去看,满眼全是皑皑的白雪。尽管大雪阻断了出山的路,秋明还是要外出打工。孩子满月之后,他又开始了自己的打工生涯。他有了妻子,又有了儿子,他明白,自己必须付出更大的努力,才能让爱妻与娇儿过得更好。他踩着积雪下了山,骑上摩托车向镇子奔去。
然而,谁又能想到呢,就在这一天,就在他驾驶着摩托车行走在山路上时,车轮打滑,他连人带车跌入了深深的山沟。
秋明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山谷中那片小小的祖坟地里,添了一座新坟。
春子怀抱着新生婴儿,站在坟前,哭得肝肠寸断。
山谷中只剩下春子与嗷嗷待哺的婴儿了。白天是他们母子俩,到了晚上,仍然是他们母子俩。春子离开山谷的念头就在某个难以入眠的夜晚产生了。天亮之后,她开始收拾行囊。她准备带着儿子先回老家沧州,在父母与兄长的陪伴下将儿子养大。行囊很快收拾停当,临上路的时候,她准备再望一望山谷,看它最后一眼。
那场大雪早已融化,春风正在山谷中轻轻吹拂。那些栗树的枝头上,已经有了嫩黄的新芽,野草野蒿则开始萌动,甚至有白的黄的小花悄然绽放了。她知道,过不了几天,山谷就是一个美丽的山谷了。她知道,当自己离去的时候,山谷里就不会再有人居住了。那几间小石屋会慢慢坍塌,那些田地会逐渐荒芜,那些栗树在果实成熟了的时候,也没有人来收获了;而山坳中的那几座坟冢,特别是她丈夫秋明的坟冢,也不会有人去照看了。
她锁起眉头犹豫了起来。
她站在那里半天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