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城市的夜色和灯火说暗就暗下来的时候,只有一条小巷的花开得满满的。
每一个城市的小巷,总有着花开的地方。
每当看见花开,我就想起我老家的母亲和那个年年开满鲜花的山冈。下半夜了,女人看起来仍然很激动和兴奋。也许是季节,也许是情感的浸润,女人想要说些什么,看起来有些迫不及待。
巷子口的小摊旁,烧烤串串烟火旺盛酒味浓烈,依然能安静地闻到从小巷深处飘来的花香。
男人看了女人一眼,就坐在女人的对面,一切都显得很安静。
长江边的小城,有流水声响,有小船划动波浪。这个城市很大,能容得下那些噪声、尾气和高楼大厦。这个城市很小,难以容下一颗安静的心和期待停泊的灵魂。
女人端起酒杯猛喝了一口,看了男人一眼。你能听听我的故事吗?女人发话了。男人看着女人,微微一笑,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示意女人随便说。
其实,我是到这个城市里来找人的。找谁呀?
找我父亲。
你父亲?找到了吗?
女人看着男人惊讶的样子,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父亲离开我老家那个镇子调进城里发展的时候,让母亲留在老家守着那片桃园。父亲对母亲说,等到年年桃花开满山冈的时候,就会回来和母亲相聚。母亲的想法纯朴而又简单,俩人就是在那片桃园里相识相爱的,只要守住这片桃园就守住了家,有家,父亲就会回来。一年年桃花开满山冈,父亲却没有回来。母亲年年站在那片开满桃花的山冈,望着远方,年年老去,白发渐生。那年,桃花又一次开满山冈的时候,母亲感觉有些不对头,也许,她对父亲充满信任的底线开始溃堤,连夜叫我进城,一定要把父亲找回来。
当进城找到父亲的时候,我知道,一切都变了。那些比桃花更加鲜艳的承诺在现实的照耀下已经枯萎。父亲早有了另外的女人。
怎么会这样呢?这样的男人还算男人吗?男人突然有些激动。
女人说:你激动什么呀,我遇到这种情况自己都不激动,遇到了就得面对。
面对,怎么面对呀?男人的一颗心还是平静不下来。
后来我父亲还不是回家了嘛。
怎么回家的?
被人举报了。
谁举报的?
我呀!
男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突然平静了下来,看着女人。
女人很安静,端起一杯酒转眼喝了下去,继续说着自己的故事。
父亲丢了官,得了脑溢血,取保候审。那个女人像躲瘟疫一样离开了父亲。父亲终于回家了,现在就和母亲生活在那个开满桃花的山冈。我却不能回去。当看到父亲坐在轮椅上生活都不能自理的样子,我无法面对,我不知道自己是有罪还是无罪。
女人突然崩溃,内心最脆弱的那根弦在这样一个花开的深夜被拨动,很难维持表面的平静。
男人递过去一杯酒,示意女人喝一杯,平静一下内心的情绪。
男人想转移话题,对女人说:我的故事你愿意听吗?
这就是城市,人,有时既是诉说者,又是倾听者。只要是有故事,谁又不想静下来听一听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男人猛喝了一杯酒,也把自己的故事说开了。
大学毕业那年,我和相恋三年的女友有个约定,十年后,就是在这个花开满山冈的时节,如果我们彼此都还单身,我就去那个城市找她,结婚。十年过去了,她说她依然没有结婚,一直苦苦等了我十年。我也没有结婚,让一个女人苦苦等了十年,也该是同她结婚的时候了。一个女人,一辈子能有多少个十年啊。
女人看了男人一眼,好个重情重义的男人,那就去呗。
我当然去了。在那个城市,我和她不停地在那个咖啡厅里约会,谈感情,谈我们的过去和未来,一切似乎都是美好的,像在天堂和童话里一般。她要吃什么喝什么买什么,我都依着她。只要最好的,不管是不是最贵的。后来,我才知道,这,都是一个局,一个骗局。当我有一天再去那个咖啡厅时,突然进来了一大帮警察,把店给封了。那个地方是一个“酒托儿”活动的场所。她早就结婚了,她的男人就是那家咖啡厅的老板。我不过是被“托儿”的对象之一。是什么使她变成那样的呢?我不知道,我想了三天三夜都没想明白。十年很长,值得用一生来记忆。十年很短,有时就是梦一场。当走出那间咖啡厅时,看到店门前一束开满的鲜花,我好想吐。
女人看着男人皱着眉一脸苦闷的表情,想笑,却又没能笑出声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端起酒杯,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两人都不再说话。城市很静,静得能闻到巷子里浓郁的花香。
许久,女人说:陪我回老家一趟吧,我想回去看一看那个开满桃花的山冈。
男人说:回家?好呀。
男人牵着女人的手,离开小巷。
也许,他们心里,早就有了那片真正开满桃花的山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