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该怎么解释呢?”
“没什么可解释的,小姐,他或许烦了,或许病了。到下星期三再看。”
到了下周的星期三,仍然是既没有科大学生的踪影,也没有紫罗兰的影子。
“怎么办,贝尔纳?是不是可以托他的同学去找一下,或者拜托学校里的教务主任?”
“那怎么行呢,小姐。我们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啊。”
“这倒是真的。啊!多叫人发愁!我真不走运,贝尔纳。”
“怎么能这样说呢,小姐。你今年很叫座儿,马上就要到外地去演出,肯定会大获成功,怎么是不走运呢!”
“你说得对。话不能说过头。只是,我真的挺喜欢星期三的那束紫罗兰!”
第二天,她就离开了巴黎,亨利·斯达尔寸步不离,追随在她左右。每到一个旅馆,她的房间里都会摆满各色玫瑰。等她回到巴黎,那个罗曼蒂克的科大学生已被她置之脑后了。
一年之后,她接到杰奈弗里埃上校的一封信,他为一桩私事想要见她。信写得很工整,很得体,她没有理由可以拒绝。谢妮请上校于星期六下午到她的住处来。他来的那天,穿着黑色便服。她接待应对,落落大方,既得之于天性,也靠舞台的涵养。但眉宇之间,自然而然的,仿佛打着个问号。
“感谢小姐百忙中肯接待我。这次拜访的理由,在信上不大容易说清楚。我之所以冒昧恳求与你会面,并非我自己有这胆量,而是出于做父亲的身份。你看我穿着黑衣服,是因为我儿子——安特烈·杰奈弗里埃中尉,两个月前死在马达加斯加了。”
谢妮做了个手势,仿佛说:“我由衷地表示哀悼,但是……”
“我儿子,小姐,你并不认识,这我知道,但是他认识你,钦佩你。你听来会觉得不像真的,然而,我跟你说的,是确确实实的,这个世界上,他最仰慕、最爱重的人,就是你了。”
“我好像有点儿懂了,上校,是他对你说的吗?”
“对我?当然不是,是对他的姐姐。这一切都是从姐弟俩一起去看《爱情与巧合的趣剧》这出戏开始的。回来后,他兴奋地直谈论你,赞不绝口。再加上年轻人的激情,我这儿子,开始想入非非,带点儿罗曼蒂克。”
“啊,天哪!就是他了?”谢妮喊出声来。
“不错,小姐,半年里,每星期三给你送紫罗兰的科大学生,就是我的儿子安特烈。这也是我从女儿那里得知的。我希望,这个带点儿孩子气的举动,可以说是种敬意的表示,不致惹你不高兴。他非常爱慕你,或者说,非常喜爱你饰演的角色,他房间的墙上贴满了你的照片。学校里的同学,也拿他的痴情打哈哈。’你给她写封信吧!他们总这样怂恿他。”
“他为什么不写信来呢?”
“写是写了,小姐,我都给你带来了。只是从没寄出,我们也是在他死后才找到的。”
上校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沓信,递给谢妮。信上的字迹虽然娟秀,但看起来写得很着急,有点儿难认——字像学数学的人写的,文笔倒颇有诗人的情致。
“这些信,你留着吧,小姐,它们是属于你的。我的做法或许有点儿离奇,请你原谅。我想,我是出于对儿子的思念才这样做的。他对你的感情,没有任何失敬或轻佻的成分。你在他心目中,就是完美和优雅的化身。我可以说,安特烈是无愧于他伟大的爱的。”
“但是,为什么他不提出见见我呢?我又为什么不设法去会会他呢?啊!我真后悔,恨自己……”
“你也不要懊恼,小姐,当初谁也想不到。安特烈出了学校,自己提出要到马达加斯加去,也是因为你。是的,他对他姐姐说过,他走远了,或许能逃避这种无望的痴恋。”
“这种忠诚,这种深情,这种隐衷,”谢妮说,“难道不是了不起的事吗?”
临了,上校起身告辞,谢妮握着他的双手说:“我想,我并没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然而,我觉得,对这位……对这位在感情上从未得到满足的逝者,我也有应尽的一份义务。听我说,上校,请告诉我,你儿子葬在什么地方。我向你发誓,在我有生之年,每个星期三一定到他坟前放上一束紫罗兰。”
三、
“这就是为什么在她一生中,”雷翁·罗朗归结道,“这位被人们认为怀疑人生、看破红尘,甚至可以说是玩世不恭的谢妮,会在每个星期三,丢下朋友、工作,独自跑到蒙巴那斯公墓,去祭奠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中尉。我开头说,这个故事对我们这个时代来说,可能感伤了点儿,你们看看我是不是说得有点儿道理。”
听罢,大家半晌无语,末了,贝特朗·斯密特说:“对于高尚的人,世界上永远会有风流而格调高雅的事。”
(摘自吉林大学出版社《栗树下的晚餐》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