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一紧,说,那你别说,你不说,我就假装没发生过。
爸爸说,这件事是没法假装的。
我问,和游戏机有关吗?爸爸摇摇头。我舒一口气,露出虎牙一笑,说,那我就放心了。你说吧。
慧慧问,后来呢?
后来爸爸什么都没说。别人也什么都没说。快乐一天是一天,我估计他们是这么想的。
爸爸刚走那会儿,我总是做同一个梦,梦见爸爸让我指路,带他去游乐场见一个朋友。他们约好在那儿见面,可那人始终没出现。我们一直等着,等人的时候,爸爸遮遮掩掩说他有件事想告诉我,可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不接话茬,不停抱怨等的人太不靠谱了,到底等谁啊?爸爸没回答,只是往远处空洞地望着。
最后,游乐场快关门时,那人终于来了。我一看,直接愣住了。那人跟爸爸长得很像,跟我长得更像,只不过块头很大,走路地抖,像个扔铅球的。爸爸站起来,眼睛不眨地把那人浑身摸了个遍,说,不错不错,还活着,没长歪,有这两点我就放心了。
我小声问爸爸,这人是谁呀?
爸爸说,这是长大后的你。
我问,你急着见他干什么?
爸爸用看不见的眼睛看着我,轻轻说,我要死了。
每次到这儿,我一紧缩就醒了。后面经常重复这个梦,内容大同小异,可痛苦每次都很新鲜,像被卡车撞翻了一样,倒在床上,哭得难以动弹。爸爸在的那会儿,我一直以为他只是病了,那病折磨人治不好,可从没想过他会有一天一声不吭,彻底消失不见。
慧慧问,你现在还做这个梦吗?我说,很少了,为了不那么痛苦,我把什么都忘了。
那怎么行,人可不能什么都忘了。慧慧说,有主意了,你把这个梦再做一遍,让妈去游乐场碰头不就行了。我说,说得轻巧,梦哪是人能掌控的,就是做了,我也没法提前通知妈呀。慧慧说,你真是猪脑子,哪能让梦等人,肯定是人等梦呀,你让妈最近天天来你梦里不就行了。我说,爸爸离开太久,他在我心里都模糊了。慧慧说,看看那些字迹,你使劲想想,总能清晰起来。我说,光看字迹有什么用,爸爸好久都没来我梦里了,他还在不在那边都不好说。
重要的是在你心里。你总得试试吧。慧慧说。
慧慧拉我到房间,打开抽屉翻着一堆旧物。我看到一台游戏机躺在角落,表面泛黄了,但其实还很新。游戏机是爸爸走后妈妈买的,她说爸爸走之前专门叮嘱过,别再开空头支票了。买回来没玩几次,我便没了兴头,只要一玩心里就怪怪的,憋闷难受。
慧慧翻出一个坏了的电动剃须刀,问,这是你的吗?我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剃须刀满是划痕,款式老旧,刀头的网罩都生锈了。我说,不是,这是爸爸的。慧慧说,看来我猜得没错。我问,怎么了,这剃须刀有什么问题?慧慧小心打开网罩,嘴里唔一声,只见胡须碎楂一涌而出,在空中飘飘洒洒,寂寂无声。我浑身一揪,心里一动,错觉有一道孱弱可怜的身影,被剃须刀长久封印,一瞬解咒而出。慧慧问,有没有感觉?我神思晃荡点了点头,捧了些胡楂放在掌心,一时含情注目,说,时间竟还有失效的时候。
是呀,时间也会有失效的时候,只是你没发现。慧慧有点动情,她说,不能什么都怪时间。